東海的風帶著咸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水汽，吹拂著落雁湖鎮斑駁的灰墻。林小滿三人風塵仆仆，尋了湖邊一家掛著褪色“客似云來”旗幡的簡陋客棧落腳。大堂里彌漫著一股潮濕木頭、劣質魚腥…
終于是找到了個歇腳的地方，但這里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的氛圍。稀稀拉拉幾個食客都低垂著頭，機械地扒拉著碗里的粗糲飯食，眼神空洞麻木，仿佛靈魂已被抽走。整個空間沉悶得令人窒息。
林小滿靠著吱呀作響的條凳坐下，胸口的舊傷在潮濕空氣里隱隱作痛，像鈍刀子慢慢割。小叔那封重逾千鈞的信，字字句句還在心頭翻涌——從未謀面的父母為了一口吃的活活餓死，臨死前唯一的愿望是讓他“野著長”…這亂世，人命何其輕賤！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無處發泄的憋悶堵在胸口，讓他看什么都覺得刺眼。他重重一拍桌子：“小二！上點能填飽肚子的，快！”聲音在死寂的大堂里顯得格外突兀，引來幾道麻木而略帶驚惶的視線，隨即又飛快地躲閃開去。
飯菜遲遲未上，門外壓抑的騷動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卻先一步撞了進來。
“爹！娘！我不去！放開我弟弟！”
“姐姐！姐姐！”
林小滿眉頭猛地擰緊，煩躁中升起一絲本能的不安。他抬眼望去。門口，一個約莫十歲、扎著羊角辮、小臉臟污卻難掩清秀的小女孩胡西，正死死抱著一個更小的、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胡東，拼命掙扎。
幾個穿著灰撲撲短褂、眼神麻木兇狠的壯漢，正粗暴地撕扯著他們。為首一個滿臉橫肉、腰間別著把銹跡斑斑魚叉的壯漢，不耐煩地吼道：“胡老漢！別給臉不要臉！今年輪到你家！這是湖伯老爺的旨意！壞了規矩，全鎮遭殃！”
旁邊一個佝僂著背、頭發花白的老漢，正是胡老漢。他老淚縱橫，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濘里，死死抱住壯漢的腿，聲音嘶啞絕望：“王管事！行行好！再寬限幾天！我…我去求村長！我把我這條老命抵給湖伯老爺！求求您放過我的娃兒吧！他們還小啊…”枯瘦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地，指節因用力而青白。
**“童男女？湖伯老爺？”**
林小滿腦中嗡的一聲！父母為護他和小叔而死的畫面，與小叔信中“野著長”的囑托，瞬間與眼前這對即將被獻祭的幼小生命重疊！一股冰冷的寒意混雜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瞬間沖散了胸口的煩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直沖頭頂的、純粹的憤怒！
**“滾開！”**
王管事一腳狠狠踹在胡老漢心窩！老漢悶哼一聲，像破口袋般滾倒在地，蜷縮著咳出血沫?！袄蠔|西！你的命值幾個錢？湖伯老爺要的是童男童女的靈氣！帶走！”壯漢們獰笑著，加大力氣拖拽哭得幾乎昏厥的胡東和胡西。
客棧大堂里的人頭垂得更低了，有人偷偷用臟袖子抹淚，有人死死攥著拳頭別過臉去，身體因壓抑的恐懼而微微發抖，卻無一人敢出聲。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麻木的順從，像一盆冰水，澆得林小滿透心涼，也徹底點燃了他壓抑的怒火！
就在壯漢的手即將再次抓住胡東的剎那！
一道素白身影如同驚鴻，驟然從客棧二樓飄然而下！正是公孫夜雨！她人未至，手中連鞘長劍已如靈蛇般精準點出！
“哎喲！”
“噗通！”
幾聲痛呼和悶響，拉扯孩子的壯漢們手腕劇痛發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踉蹌后退。
“光天化日，強擄孩童，還有王法嗎？”公孫夜雨清冷的聲音如同寒泉，落在死寂的大堂里。她擋在驚魂未定的胡東、胡西身前，素衣如雪，眉宇間帶著凜然寒意。
王管事驚疑不定地看著公孫夜雨和她手中的劍，又瞥見周圍食客那深入骨髓的畏懼和麻木，膽氣復壯，色厲內荏地吼道：“哪來的外鄉婆娘！敢管落雁湖的事？這是祭湖伯！保全鎮平安的大事！壞了祭祀，湖伯發怒，水淹全鎮，你擔待得起嗎？！”他手一揮，幾個壯漢忍著痛重新圍攏上來，眼神兇狠。
**“祭湖伯？用童男童女？！”**林小滿的聲音響起，不再是之前的煩躁，而是壓抑到極致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胸口的舊傷似乎被這股滔天怒意引動，灼痛感更加清晰，卻也讓他此刻的殺意更加凝練，就特別想管一管這閑事。
林小滿走到公孫夜雨身邊，目光如同實質的刀子，刮過王管事和那幾個壯漢的臉。
“不錯！湖伯老爺是這落雁湖的神！每年需一對童男女獻祭，方能保我落雁湖風調雨順，漁獲豐收！”王管事挺起胸膛，仿佛在宣講某種不容置疑的真理，“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你們這些外鄉人懂什么？快滾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他身后的壯漢紛紛抽出魚叉、短刀。
**“好一個‘神’！好一個‘規矩’！”**林小滿怒極反笑，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刻骨的寒意和壓抑已久的情緒，此刻轟然爆發！金剛境的氣血瞬間奔涌如沸！“老子倒要看看，這吃人的湖伯，是個什么鳥神！”
話音未落，他身影已如離弦之箭、出膛炮彈般撲出！目標直指王管事那張因驚愕而扭曲的橫肉臉！速度之快，帶起了尖銳的破空聲！
“嘭！”
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爆響！王管事連慘叫都只發出一半，整個人如同被巨錘砸中，口鼻噴血，帶著幾顆碎牙倒飛出去，重重砸塌一張桌子，當場昏死！
“點子扎手！并肩子上！”其余壯漢又驚又怒，揮舞著魚叉短刀撲向林小滿。
然而，在暴怒的金剛境武夫面前，這些凡人壯漢如同螳臂當車！林小滿身形如鬼魅般晃動，含怒出手再無保留！拳風呼嘯，腿影如鞭！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清晰的骨裂聲和慘嚎！
“咔嚓！”一個壯漢持魚叉的手臂被硬生生打脫臼！
“噗！”另一個壯漢被一腳踹中胸口，猛的倒飛出去！
“啊——！”
第三個壯漢手腕被林小滿鐵鉗般的手捏碎，短刀當啷落地！
幾個呼吸間，所有壯漢都如同爛泥般癱倒在地，哀嚎翻滾，徹底失去了戰斗力。
林小滿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的怒火尚未平息。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走到嚇傻了的胡東、胡西面前，蹲下身，盡量放柔了僵硬的面部線條，聲音卻還帶著一絲未褪盡的沙?。骸皠e怕，壞人被打跑了。跟哥哥說，他們抓你們去做什么？”
胡東小臉煞白，緊緊抱著姐姐胡西的胳膊，眼淚汪汪，嚇得說不出話。胡西稍微鎮定些，抽噎著，聲音充滿了恐懼：“…送…送去湖心島…給…給湖伯老爺…吃掉…”說到“吃掉”兩個字，巨大的恐懼讓她再次大哭起來。
“吃掉…”林小滿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銳利如鷹隼，掃向地上一個還在呻吟的壯漢。那壯漢接觸到他的目光，頓時如墜冰窟，渾身篩糠般抖起來。
“說！湖伯在哪？怎么找到它？”林小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壓，如同審判。
那壯漢疼得冷汗直流，恐懼壓倒了一切：“饒…饒命！好漢饒命！湖伯…在水底龍宮…只有…坐特制的祭船，去湖心…點燃…點燃‘引蛟香’…它…它才會出來…享用祭品…”
**“享用祭品？”**劉季明搖著折扇踱步過來，臉上那慣常的“溫和”笑容此刻顯得格外森冷。他蹲在壯漢身邊，扇尖看似隨意地點在對方胸口，聲音輕柔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這位兄弟，印堂發黑，血光未退啊。不如…再詳細說說？這‘引蛟香’哪來的？湖伯長什么樣？這些年，它‘享用’了多少童男女了？說得清楚，或許有條活路，說不清楚嘛…”扇尖微微用力。
壯漢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凄厲慘叫：“我說！我說！香…香是村長給的！湖伯…是一條好大好大的黑蛟！頭…頭有磨盤大！眼睛像燈籠！一口就能吞掉一艘船！這些年…每年一對…至少…至少吃了二十幾對童男女了！都是…周圍村子輪流抽簽…我們…我們也是被逼的??！不送…不送它就要發大水！掀翻漁船！淹死人啊！”他涕淚橫流，恐懼深入骨髓。
“二十幾對…輪流抽簽…”林小滿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胸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他猛地看向周圍那些依舊沉默麻木、甚至帶著恐懼看著他們的食客和村民。
這時，
一個須發皆白、拄著拐杖的老村長，顫巍巍地從人群后走出來，老淚縱橫，撲通一聲跪倒在林小滿面前，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少俠…少俠…息怒?。〔皇俏覀冃暮荨皇俏覀儧]血性??！是…是實在沒辦法啊！那惡蛟…法力無邊！鎮上的法師、請來的高人…都被它生吞活剝了！反抗的村子…一夜之間就被滔天大水淹了！雞犬不留啊！我們…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只想讓剩下的孩子…有條活路啊…”他身后，響起一片壓抑到極致的、絕望的啜泣聲，那是被恐懼碾碎了脊梁的悲鳴。
整個客棧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湖伯（惡蛟）的陰影，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住了落雁湖周邊所有生靈的咽喉。用童男女換取短暫的、朝不保夕的“平安”，成了他們唯一、也是血淚交織的選擇。
劉季明收起折扇，臉色凝重地走到林小滿身邊，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地上昏死的王管事和哀嚎的壯漢：“林師弟，此事蹊蹺。這惡蛟盤踞多年，已成氣候，恐非等閑。而且…”他壓低聲音，“這些人身上，有極淡的、被外力操控的傀儡印記。那‘引蛟香’是關鍵。真正的‘湖伯’和它背后可能存在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水腥和絕望味道的空氣涌入肺腑，非但沒能平息怒火，反而讓胸中殺意更加凝實。他看向窗外煙波浩渺、卻暗藏無盡兇險的落雁湖。水波蕩漾，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也倒映著岸邊村民麻木絕望的臉，更倒映著他自己眼中燃燒的熊熊烈焰。
父母為護他而死，小叔為他隱忍十六年，讓他“野著長”不是為了茍且偷生！這世道吃人，那便砸碎這吃人的規矩！
“管它是蛟是龍！”林小滿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金剛境武夫一往無前的決絕，在壓抑的大堂中清晰回蕩，“敢以童男女為食，禍害一方…老子就掀了它的龍宮，扒了它的蛟皮！”
他目光轉向臉色依舊蒼白的胡東、胡西，又掃過跪地不起、渾身顫抖的老村長和那些啜泣的村民，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這祭，從今日起，斷了！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