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仔細的觀察著如今的玉潤堂,沈眉莊住時的潤玉堂,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富麗堂皇至極。紅木家具熠熠生輝,各色玩器點綴其間,墻上掛著名人字畫,每一處細節都透露出極致的奢華與精致。
如今踏進潤玉堂,甄嬛感受到的是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這里的裝飾更加簡潔大方,去除了過多的繁復雕琢,凸顯出一種雅致的感覺。
原本華麗的紅木家具換成了更為舒適自然的材質,墻上的字畫換成了蘇繡。
頭一副便是貓兒戲嬉,稀疏的山茶花葉之間,紅白相襯,層層疊疊疊如輕紗漏下日光,枝影斑駁印在地上?;ㄓ皾饷苌钐?,一張貓臉從枝葉交錯的縫隙里緩緩探出來。
小家伙的眼睛圓溜溜極亮,瞳仁渾渾圓烏黑,宛如兩塊浸潤水中的墨玉。
貓兒顯然有些好奇,伸出一只前爪輕輕撥弄頭上搖的花枝,粉紅的的肉墊在花瓣下隱隱顯露、顯得柔軟又俏俏皮可愛。
花瓣柔嫩,禁不住貓爪輕輕一碰,便搖不定,片片飄落,零落于貓耳之上。
貓兒整個神態毫無防備,一臉懵懂天真真的稚氣,直讓人不禁莞爾。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它那一身毛紋,貓身上遍是黑褐相間的斑紋,深淺分明,濃淡錯落有致。
脊背上那一道粗重的黑色條紋,從頭頂一直延伸至尾根,仿佛墨色河流淌了下去。兩旁則分列著無數較細的紋路,微微蜿蜒,時有斷續,似黑色絲緞上用金線細細綴出的花紋。
腹下至腿部漸漸變成灰白雜糅的顏色,如蒙著塵埃的舊錦緞,又仿佛煙云飄過山脊留下的痕跡。
陽光篩過花枝灑落下來,在貍花貓的肩背上跳躍著,點點金芒閃爍流動,顯出明暗交織的絲絨質感,竟似活物一般。
屋內擺的是《韓熙載夜宴圖》,整幅繡品以玄色緞為底,沉厚如凝固的夜色。其上人物,衣紋流轉處,卻見匠心。
韓熙載斜倚榻上,一身寬袍以深淺數十種墨色絲線繡成。針腳細密如織,玄青作底,墨灰勾褶,更于衣襟袖口處捻入極細的銀線,只在燭光流轉的剎那,才幽幽一閃,似有暗紋浮動,那是獨屬于三品紫袍的尊貴與寂寥。
更以極細的淺黃絲線,長短參差呈放射狀刺出,散入周遭的昏昧里-﹣真燭焰亦不過如此搖曳生姿,吞吐明滅。
光暈所及,賓客衣袍上的織錦紋路便顯了出來。一位樂伎的裙裾,用捻入孔雀羽絲的碧藍絲線,以長短參差針密密鋪就,隨著光影角度變幻,那裙擺竟似水波流動,閃爍出藍綠交輝的冷艷光澤。
琵琶女的纖指壓在弦上,指尖陷下的弧度,竟是用比發絲更細的肉色絲線,以無數微小回環針腳堆砌而出,飽滿如真肌理。
弦索更是絕藝:取單根蠶絲劈成十六分之一,再裹一層極淡的銀光,細繃于緞面之上,若有若無,仿佛指尖稍觸便要迸出清響。
燭淚最是驚心。紅燭臺座之下,數滴垂落的燭淚,以深淺不一的紅褐色絲線層疊繡出。底層用粗線盤出厚燭油基底,上覆半透明的橘紅絲縷,絲絲縷縷垂掛牽連,凝固的動態里仿佛猶帶灼熱。
更在頂端珠淚處,綴入細碎捻金為芯,燭光映照下,那淚珠深處便幽幽亮起一點即將湮滅的紅光,像一聲嘆息被繡進了永恒。
窗下還有一副末完成的繡品,繡品右邊一株老梅斜逸而出。枝干以渴筆焦墨皴擦,蒼皮斑駁如龍鱗,轉折處枯澀凝重,仿佛聽得見樹皮碎裂的微響。枝梢卻猛地一轉,撇出兩三條嫩梢細韌如青蛇吐信。
梅瓣更奇全以淡青與薄白層層烘染?;ò赀吘墑t留出一線素絹本色,如積雪初融時顯露的冰棱,清冽之氣撲面而來。
梅枝橫斜的左側,赫然立著一只綬帶鳥。鳥身以淡青打底,數千根細羽參差疊壓,頸羽蓬松似春霧,背羽卻緊貼如濕緞。
青灰的眼眶內,光點顫巍巍懸在瞳仁正上方,映著左側梅梢垂下的兩瓣殘花,仿佛那玄玉般的眼珠里有個顛倒的玲瓏世界。
左下角,一抹水痕隱匿于石縫。幾筆淡墨掃出石形,石縫間微露一叢蘭草。蘭葉以汁綠混墨,撇得勁利加劍,葉尖枯筆飛白,似被崖風吹折未斷。
石根處隱見幾朵米粒大的蘭苞,花瓣如同初醒的蝶翅,隨時要掙開石隙飛去。
“妹妹,可是醋了”?
這次來太平行宮,隨行的妃嬪不多,只有華妃、端妃、敬妃、欣妃,甄嬛和安陵容這幾人。
許是許久沒有新寵了,盧無風在行宮住了一個月后,納了華妃的貼身侍女喬頌芝為更衣,未幾,又晉封為采女,頗有幾分寵愛。
宮中年輕美貌的侍女們無一不是向往著有朝一日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并為此費盡心機。
而由宮女成為宮嬪一列的,也往往不在少數,例如平陽王的生母順陳太妃,從前就是織補宮女。
這本是尋常不過的事情,亦不會有人太在意。
“若不是醋了,那就是因為宮中的流言。
容兒,你在皇上身邊服侍了這么久,又有皇子傍身,不像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皇上要怪只會怪到我和甄家的頭上,不會怪到你的頭上去的”。
“不是的,姐姐”。
安陵容急忙辯解道。隨后又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甄嬛本以為安陵容是因為宮中流言的事情,這才獨自傷神,卻不想,安陵容的確是因為做了一個噩夢。想到夢中甄嬛悲慘的場景,咱的過往這才獨自流下淚來。
自從發現甄嬛的秘密之后,安陵容一直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身為盧無風身邊的寵妃之一,安陵容太知道盧無風的性格。何況甄嬛與溫實初的丑事若是鬧大了,就是宮廷丑聞。
身為天下之主,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丑聞發生,又怎么會允許,身邊的臣子與自己后宮里的嬪妃心意相通?
安陵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甄嬛,本想提醒甄嬛,卻不知道這話該如何開口。
她知道甄嬛是高傲的性子。若是這事兒讓自己捅了出來。那甄嬛的臉面又該放到哪里去?
安陵容小心易易的開口,
“不是的,姐姐。我并不是因為宮中的留言才獨自傷神的。容兒也相信,皇上并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而降罪于我。也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而降罪姐姐與甄家”。
甄嬛把玩著手中的骨扇,說道,
“妹妹就如此相信皇上嗎?你可不要忘了,皇上也是個男人。宮中有這樣的流言。皇上真的不會介懷嗎”?
安陵容有些震驚的看著甄嬛。隨后又想到溫實初。帶著幾分的試探說道,
“難道姐姐就不相信皇上嗎?宮中的流言雖然兇猛。但容兒相信,皇上還是能辨別出真假的。
姐姐和我進宮都已經有三年了,陪在皇上的身邊的這三年,難道姐姐連皇上的秉性都不相信嗎”?
自打甄嬛的兄嫂鬧過這一通之后,宮中不知何時傳起了這樣的流言。說安陵容沒進宮之前就與甄嬛的兄長相識,甄嬛的兄長,之所以找一個與安陵容有幾分相似的名妓。不過是移情罷了。
甄嬛玩味的說道,
“若論起皇上的秉性,我時常覺得,我們這一宮中的姐妹們,或許都只能算得上是淺嘗輒止。唯有妹妹,每一次的喜怒哀樂都深深地印在了皇上的心底”。
甄嬛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們三個人曾經一同踏入這座皇宮,那時我們都還只是青澀的少女,心懷對未來的憧憬和恐懼。可我們都相信,我們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寵愛,卻事與愿為”。
甄嬛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羨慕和無奈,
“最先得寵的是眉姐姐,可是在我看來,她對皇上的理解似乎總也停留在表面。眉姐姐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眼神,雖然都恰到好處,但卻似乎缺少了一些能夠觸動人心的深度。
反倒容兒你,你與皇上之間的默契,是我和眉姐姐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甄嬛抓住安陵容的手道,
“可是容兒,在這深宮之中,得寵并不代表就能長久地擁有幸福。
你看我的嫂嫂就知道了。他們成婚的時候,我也以為他們即使不能恩愛一生,也會相敬如賓一生。
卻沒有想到這么快。我哥哥就變了心,還休了我嫂嫂。
男人的心就像那海底的針。認憑我們女人如何去捕撈,也抓不住他們的心。
皇上也是男人。我想,男人和男人之間總會會有些相同的。
我嫂嫂還是好的,她還有娘家可回,可如果我們這些嬪妃被皇上所厭棄。也只能去冷宮了此一生”。
“容兒,你可知道”,
甄嬛看向身邊的安陵容,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
“我們與皇上之間的感情,是需要用心去經營的”。
安陵容聽后,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她深知甄嬛所言之理,也明白在這深宮之中,只有真正用心去對待皇上,才能贏得他的歡心。
“后宮之中,紅顏易逝,權勢更迭莫測。在這個充滿權謀與斗爭的地方,每一個妃嬪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一方天地”。
安陵容的聲音,宛如細風拂面,輕輕地在空氣中散開。她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淡然與冷靜,
“在這后宮之中,心思確實要用在皇上身上,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
甄嬛靜靜地聆聽著,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雜的情緒。她沒想到,平日里總是顯得柔弱可欺的安陵容,此刻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振聾發聵的話來。
安陵容的聲音繼續飄蕩在空氣中,
“若過多地關注其他男子,恐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姐姐你說,妹妹說的可對”。
甄嬛心中一驚,猛的站了起來,也不言語,負氣而走。
安陵容悠悠一嘆,也不挽留。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看過彼此,既使見到了也是客客氣氣,盧無風笑問理由,甄嬛與安陵容都笑而不談。
七月的第一日,宮中舉行夜宴。酒正酣,舞正艷,派去慰問太后的使者已經回來,當即稟告太后身子康健。
盧無風十分高興,連連道:
“母后身體安康,朕亦能安心了”。
說著便要重賞為朱成璧醫治的御醫。
安陵容含笑舉杯,道:
“太后身體好轉,皇上除了要重賞御醫之外,還應該厚賞一個人呢”。
盧無風沉思片刻,問:
“是誰”?
安陵容笑言:
“皇上忘了是沈容華一直陪伴悉心照顧太后的么”?
于是目視使者。
使者畢恭畢敬道:
“沈容華照料太后無微不至,時常衣不解帶,親自動手,連藥也親自嘗過才奉給太后,太后屢屢贊容華孝義”。
盧無風恍然大悟,歡悅道:
“的確如此,沈容華日夜侍奉,甚有苦勞”。
當即傳旨道:
“稟朕的旨意去紫奧城,晉容華沈氏為從三品婕妤,俸祿加倍”。
敬妃含笑謹言:
“皇上賞罰得當,孝順母后,當為天下人效法”。
盧無風笑容滿面,很是愉悅,向安陵容道:
“自當謝容兒的提醒”。
又道,
“容兒久在小媛一位,謙和得體,實屬難得,便擢為正五品嬪吧”。
安陵容忙起身謝恩,然而華妃慕容世蘭問:
“以何字為封號”?
甄嬛為盧無風滿滿斟上一盅
酒,盧無風仰頭喝了,隨口道,
“就以姓氏為封號吧”。
安陵容一呆,臉上飛快地劃過不悅的痕跡,很快保持住笑容,再度依依婉轉謝恩。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從來妃嬪晉封,凡遇貴人、嬪、貴嬪、妃、夫人與貴妃,皆有封號,并以此為榮,驕行眾人。
唯有不甚得寵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為封號。
安陵容并非不得寵,那么無封號一事,只會是因為她單薄的出身。
安嬪,這個位分本來頗為榮耀,但因封號一字之易,這榮寵便黯淡了。
甄嬛心下哀憐,以目光安慰安陵容,正欲為此向盧無風進言。
華妃,慕容世蘭的眼風很快掃過甄嬛,盛氣微笑向盧無風道:
“其實安氏的'安'字是很好的,取其平安喜樂,比另想個封號更好”。
說著面帶喜色看著安陵容。
安陵容只作不見。甄嬛想一想,華妃開了口,自己也沒有說的必要了。
甄嬛嘆息,然而暗暗里還有一絲連自己也莫名的欣慰,安陵容在皇上心中,不過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