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心中一動。父親曾經與鄭五伯聊天時講過,燕云十六州被遼國占據后,又落入金國人之手。
印象中阿爹賣了《百花爭艷》后,沒在家提過貨商的臉上有疤痕,難道是阿爹提過,我沒在意?
承瑾暗忖瞬息,她不動聲色地追問:“不知那貨商買了多少繡品?又運往何處?”
“頭巾、帕子、香囊、荷包、桌圍、椅披,還有一些被褥及枕套。”老板想都沒想,“運往何處就沒問。”
“您覺得那位貨商的口音像哪個地方的?”
“我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已經記不太清楚。”老板回憶道:“倒是有件怪事。那貨商走后,我收拾庫房時,發現角落里有塊繡著契丹圖騰的帕子。這圖騰我們繡莊從未繡過。”
說著,他從柜臺下取出一方泛黃的帕子,上面繡著展翅的海東青,它宛如活物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帕子,翱翔于天際。
帕子上的海東青,栩栩如生——展開深?而神秘的藍色雙翅,每一根灰色的羽毛都被細膩地繡出,凸顯出它的冷峻與堅毅,如純潔白雪般的白色的腹部,絲線的紋理仿佛就是羽毛的脈絡,根根分明,層次豐富,仿佛能感受到那羽毛在風中的輕盈與堅韌。
翅膀邊緣的繡線微微起伏,仿佛羽毛在氣流中輕輕顫動。繡線巧妙地勾勒出海東青微微上揚的頭部,犀利的眼神,炯炯有神的目光,無不透著與生俱來的霸氣與威嚴,好似能洞察世間萬物,鎖定獵物的一舉一動。
繡線的色澤搭配而繡出尖銳無比的鷹嘴彎鉤一樣,將堅硬與鋒利展現得入木三分。
她腦子里忽然浮現出陳柏的一張輪廓分明,線條流暢,下頜線條似隼喙般鋒利,透出不容侵犯的威嚴。
承瑾皺了皺眉,許是對那個差點害死她的人痛恨到骨子里,這海東青藍色翅膀讓她記起身著藍色衣裳的陳柏。
接過帕子細看,用手摩挲著上面細密的針腳,突然想起祖母曾經說過,海東青是女真貴族的象征。正當她思索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都讓開!樞密院例行巡查!”
承瑾與老板對視一眼,迅速將帕子藏入懷中。門被猛地推開,幾個身著官服的人闖了進來,為首的鷹鉤鼻官吏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店內,最后落在承瑾身上:“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在此作甚?”
“小女子不過是個尋常的繡女,來選購一點繡線和繡布的。”承瑾靈機一動,不卑不亢地回答。
官吏冷哼一聲,正要上前搜查,忽聽得街上傳來一聲驚呼:“有人被殺了!”官吏神色一變,轉身帶人匆匆離去。
老板驚嘆:“又有人被殺……人逢亂世,人命如草芥……”
承瑾選了點繡線道了謝,轉身走出繡錦繡前程。
陽光刺得她瞇起眼睛,街邊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遠處傳來孩童的嬉鬧聲,一切看似如常,卻又暗藏危機。
承瑾輕撫懷中的海東青帕子,往南熏門走去。
南熏門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街邊店鋪林立,酒肆茶樓里傳出一陣陣的歡聲笑語。
這條街要比州橋那條街熱鬧太多。承瑾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要漫無目的地尋找用五十兩銀子買走的《百花爭艷》的那位她沒見過的客商,她的目標——繡莊,只有在繡莊。
墨韻繡閣在位于熱鬧的街巷中,門臉不大,卻裝飾得十分精致。門口懸掛著五顏六色的繡品,在微風中輕輕地飄動,吸引著過往行人的目光。
承瑾整理了一下前額被風吹亂的碎發,進入墨韻繡閣,店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絲線香味。
柜臺貨架上擺滿了各種成品繡品,有花鳥魚蟲、山水風景,還有幾幅人物肖像,每一件都繡工精細,栩栩如生。
柜臺內側靠窗處,擺放著三個繡架,繡娘們正低頭刺繡。
繡莊老板是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專注地指導學徒繡著荷包,他扭頭看到承瑾進來,立即起身,滿臉堆著笑迎上來:“客官,您要點什么?小店的繡品可都是上等貨色,包您滿意。”
承瑾微微拱手,禮貌地說道:“老板,久仰貴莊大名。妾身并非來買繡品,而是想向您打聽些事兒。”
老板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卻并未褪去,好奇地問道:“哦?不知客官想問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承瑾環顧四周,見店內沒有其他客人,便壓低聲音說:“妾身想問問,最近您這兒可有貨商于去年秋末在江南織里一帶收購繡品嗎?”
老板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他上下打量了承瑾一番,反問道:“客官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這個我不太清楚他有沒去過江南織里。您和那貨商是何關系?”
承瑾心中一緊,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可能引起了老板的懷疑,她鎮定自若地回答道:“實不相瞞,我有個親戚在江南織里,之前和那貨商有過生意往來,如今呢,卻突然斷了聯系。親戚托妾身來打聽一下,看看能否找到那貨商的下落。”
老板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回答承瑾的問題。片刻后,他嘆了口氣說:“既然如此,我便告訴客官。前段時間,確實有個貨商來過,買了不少的繡品。他出手闊綽,也不討價還價。只是,這人看起來確實有些神秘,從不透露自己的來歷和去處,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
承瑾連忙追問:“那您可還記得他的模樣?或者,他有沒有留下怎樣聯系他?”
老板思索一番后,皺著眉頭回憶道:“他身材高大,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很是顯眼。至于其他線索,他每次來都是戴著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我也沒太注意。哦,對了,他說話帶著些外地口音,但我也聽不出是哪里的。”
承瑾心中一動,臉上有疤痕——與錦繡前程的老板說的難道是同一個貨商嗎?
這倒是個重要線索。
她又問:“那他最后一次來是什么時候?買了多少繡品?”
老板想了想,說:“大概是一個月前吧。他那次買的繡品數量不少,裝了好幾車。我還奇怪,他買這么多繡品要銷往何處呢。”
承瑾向老板道了謝,正準備離開,老板突然叫住他:“客官,我勸你一句,這事兒你還是別管了。那貨商看起來不是什么善茬,你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
承瑾微微一笑,點頭致謝:“多謝老板提醒,妾身自有分寸。您可將他介紹給妾身嗎?”
“這……”
走出繡莊,承瑾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暗自思索。這神秘貨商究竟是什么人?
他購買這么多繡品有何目的?
他有去江南織里過嗎?
看來,要想弄清楚這些問題,還得費一番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