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要繡得靈動些。”康妃喝了一口姜棗茶,熱氣拂過她纖長的睫毛,“用赤金和正紅的絲線,眼珠得用紅色的猩猩海菊蛤珠子綴上,才配得上吾這里的景致。”
康妃說話時眼尾微微上挑,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矜貴,仿佛隨口一提的喜好,都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小芬,把吾進宮時皇上親手挑的了送來的猩猩海菊蛤珍珠取一顆小點的拿來給姜繡娘。”
“是,奴婢這就去取。”給康妃梳頭的宮女小芬順從地放下木梳,轉(zhuǎn)身輕步走向內(nèi)室的多寶閣。金絲楠木閣架上層層疊疊擺著錦盒,她抽出最下層那只嵌螺鈿的長盒,銅鎖輕旋便應(yīng)聲而開。
盒內(nèi)鋪著暗紋錦緞,幾顆猩猩海菊蛤珍珠靜靜地臥在其中,最小的那顆猩猩海菊蛤珍珠不過黃豆大小,卻在指尖托著的錦墊上泛著暖融融的紅。不是正紅的熾烈,也非朱紅的沉郁,倒像揉了夕陽余暉的橘紅,從珠心向外暈開一層朦朧的柔光。
最奇妙的是表面那天然的紋路,細密如跳動的火苗,順著珍珠的弧度蜿蜒流轉(zhuǎn),細看時竟像有細碎的金紅焰光在肌理間輕輕晃動。
小芬斗膽偷偷地用指尖輕觸,微涼的質(zhì)感帶著玉石般的溫潤。
小芬用銀鑷子輕輕夾起它,指尖避開珍珠表面,生怕汗?jié)n污了這稀世之物。
她轉(zhuǎn)身回外間時,康妃已對著銅鏡理好了鬢發(fā)。烏發(fā)間的水晶銀片步搖輕晃,映得鏡中人眼角的胭脂愈發(fā)嬌艷。
小芬垂手將珍珠捧到妝臺前,錦墊襯著的珍珠在晨光里流轉(zhuǎn),紅得既不張揚,又藏著幾分剔透的靈氣。
康妃看了一眼,拿起錦盒轉(zhuǎn)身對承瑾道:“拿著吧,聽聞你繡什么什么都栩栩如生。”
承瑾忙屈膝躬身,雙手在胸前交疊成禮,指尖因緊張微微蜷起,目光垂落在地面,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感激:“娘娘謬贊,奴婢不過是些粗淺的手藝,怎敢當‘栩栩如生’四字。”
她福身接過錦盒,緩緩抬頭,眼簾輕抬,恰好對上康妃的目光,又迅速垂下,語氣愈發(fā)恭謹:“這猩猩海菊蛤珍珠乃深海靈物,紅焰流轉(zhuǎn),本就帶著天地靈氣,奴婢能得娘娘賞識,已是天大的恩寵。定會將它妥帖用在鳳凰眼珠上,日夜趕工,務(wù)必不負娘娘對奴婢的厚愛。”
猩猩海菊蛤珍珠,表層裹著一層勻凈的橘紅,帶著幾分夕陽落海時的暖金調(diào),紅得柔和卻不黯淡。天然生成的紋路,細密如交織的火焰,從珠頂蜿蜒至珠底,在光線下流轉(zhuǎn)時,竟似有細碎的火星在肌理間輕輕躍動,細看又像潮水漫過貝殼時留下的漣漪,藏著深海的溫潤與靈動。
“姜繡娘,你可仔細著用,這珠子定能讓鳳凰眼珠活起來。”康妃漫不經(jīng)心道,眼前的繡娘溫順謙卑的模樣讓康妃沒有防備之心。
承瑾忙應(yīng)道:“奴婢記下了,定當按娘娘的吩咐繡制。只是這鳳凰的姿態(tài)……”
她特意停頓,抬眼時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怯懦,“奴婢笨手笨腳,就怕繡不出鳳凰的神韻,若是能借娘娘宮里的鳳凰圖卷參考一二,便是奴婢的福氣了。”
這話正說到康妃心坎里。她最喜旁人稱贊自己的藏品,當下便揚了揚下巴:“小桃,去把那卷《百鳥朝鳳圖》取來。”侍立在旁的小芬應(yīng)聲而去。
等待的間隙,康妃忽然盯著承瑾:“聽聞皇上送你進的龍德宮?你現(xiàn)在可是太上皇后身邊的紅人?”
康妃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讓承瑾后背瞬間沁出冷汗,只覺得后頸的發(fā)絲都被冷汗浸得發(fā)黏,手里的繡繃幾乎要捏不住。
承瑾趕緊福身行了個更深的禮,鬢邊的素銀簪子隨著動作輕顫,聲音壓得又柔又低:“娘娘這話說得奴婢心驚。奴婢不過是太上皇后娘娘宮里一個繡活的,每日里就只敢守著針線笸籮打轉(zhuǎn),連娘娘們的門檻都不敢靠近,哪配得上‘紅人’。”
她刻意讓指尖微微發(fā)顫,像是真的受了驚嚇:“太上皇后娘娘仁慈,見奴婢繡活的針腳還算齊整,才留奴婢在跟前打打下手。平日里給太上皇后娘娘端茶遞水、繃個繡架、研墨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笨手笨腳壞了規(guī)矩。”
說罷,她悄悄抬眼飛快瞟了康妃一眼,見康妃用銀勺撥著茶盞里的浮沫,忙又惡補道:“倒是娘娘您,才是宮里最受敬重的。前日奴婢去尚衣局取絲線,聽見繡娘們說,皇上特意讓人把蜀地新貢的蜀錦送到您宮里,那料子上的纏枝牡丹紋,連太上皇后娘娘都贊過它的雅致呢。”
這話剛落,就見康妃握著茶盞的手指松了些,眼尾的細紋也淡了幾分。承瑾暗自掐了掐掌心,后背的冷汗卻還在往下淌。
“那不知死活的冬晴在你枕下偷的那塊布巾招認了吧?”
“冬晴認是認了,但是她始終不知那塊方巾給藏哪里了,許是已被打糊涂了。”承瑾裝出談?wù)勔恍Φ馈?/p>
“看那個鄭婕妤還敢不敢在吾面前得意。以為懷的是龍子,早產(chǎn)生下公主,能健康成人再另說。”康妃一陣冷笑。
“這宮中,誰人不知康妃的命好,進宮就受皇上寵愛有加?”承瑾拍起康妃的馬屁來,“人人都羨慕康妃宮里的月季花開得艷煞旁人……”
承瑾幾乎以為康妃要繼續(xù)追問冬晴和鄭婕妤的事,幸好這康妃終究還是愛聽些順耳的話。
康妃放下茶盞,語氣聽不出喜怒,淡淡道:“往后在宮里走動,記得管好自己的嘴,不該問的千萬別問,不該看的千萬看不得。”
“奴婢省得。”承瑾垂著頭,一只握著裝有猩猩海菊蛤珍珠的錦盒。一手抱著繡繃道:“康妃娘娘的話,奴婢定會刻在心里呢!”
窗外的風(fēng)卷著月季花瓣落在窗臺上,殿內(nèi)的合香丸混著茶香漫開來,可承瑾只覺得手腳冰涼。
她知道,康妃這看似乎是輕飄飄的問話,不過是在旁敲側(cè)擊敲打她。在這深宮里,誰的跟前都不好站,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