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林夏蹲在閣樓角落，被霉味嗆得皺起鼻子。搬家公司的紙箱堆成小山，其中一個印著“舊物”的箱子底角裂開，露出半張泛黃的明信片——畫面是巴黎鐵塔，背面用鋼筆寫著：“等我回來，給你帶鐵塔的風。”

那是陳嶼的字。十年前，他去巴黎學建筑，走前塞給她這張明信片，說等畢業設計完成就回來。后來，鐵塔的風沒等到，卻等來了他留在國外的消息，連同她藏在抽屜里的、準備送他的生日禮物——一把黃銅鎖。

鎖身刻著細碎的花紋，鎖孔里卡著一根斷了的鑰匙尖。那年她想把鎖掛在他工作室的門上，寓意“等你開”，卻在去機場的路上摔了一跤，鑰匙斷了，鎖也磕出一道銹痕。

“還要這破玩意兒嗎？”媽媽在樓下喊。林夏指尖摩挲著明信片上“回來”兩個字，突然站起身，從箱底翻出那把鎖。鐵銹蹭在指尖，像時間的碎屑。

她鬼使神差地把鎖和明信片塞進包里。搬家后的第三周，她在新家附近的舊貨市場閑逛，一個賣古董飾品的攤位前，玻璃柜里躺著一把鑰匙——樣式老舊，黃銅色，尾端刻著朵tiny的鳶尾花，和她那把鎖的花紋如出一轍。

“這鑰匙……”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攤主是個戴圓眼鏡的老人，笑了笑：“前幾天收來的，法國貨，說是什么建筑師年輕時設計的樣品，可惜就一把。”

建筑師？林夏手忙腳亂地掏出那把銹鎖，將鑰匙對準鎖孔。十年的鐵銹卡得很緊，她屏住呼吸，輕輕轉動——“咔噠”一聲，鎖芯竟奇跡般地松動了。鎖“啪”地彈開，斷在里面的鑰匙尖掉在掌心，而新的鑰匙，嚴絲合縫地嵌在了鎖里。

陽光透過市場的遮陽棚，在鎖身上鍍了層金邊。林夏忽然想起明信片背面的日期——明天，正好是十年后的同一天。她拿出手機，顫抖著點開那個早已積灰的聯系方式，打下一行字：“巴黎的風，我收到了。你呢？什么時候……回來？”

收起手機時，她看見攤位角落還躺著另一張明信片，畫面依舊是巴黎鐵塔，背面是熟悉的字跡，只是日期寫在三天前：“我帶著風回來了，舊鎖該換新鑰匙了。”

風穿過市場的過道，揚起她的發梢。林夏握緊那把終于完整的鎖，忽然覺得，有些被時間銹住的東西，原來一直等著一個重逢的契機，“咔噠”一聲，就能打開整個春天。

林夏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按下了發送鍵。舊貨市場的風裹著梧桐絮掠過她的袖口，那把黃銅鎖在掌心泛著溫潤的光，鎖孔里還留著鑰匙插拔時的余溫。

“姑娘，這鎖和鑰匙配起來倒是巧。”攤主老人慢悠悠擦著眼鏡，“前幾天賣鑰匙的人，說這是他年輕時給心上人設計的，后來漂洋過海忘了帶，再回來時……”老人話沒說完，卻沖林夏眨了眨眼，“你猜怎么著？那小子隔三差五就來我這兒蹲守，說非要把這鑰匙‘物歸原主’。”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三天前的明信片日期，想起陳嶼離開時總說“鳶尾花是巴黎的心跳”，而鑰匙尾端那朵tiny的鳶尾花，正和他大學課本里畫滿的圖案一模一樣。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不是信息提示，而是一個陌生的海外來電。她猶豫著劃開接聽鍵，電流聲里傳來熟悉的、帶著點沙啞的輕笑：“林夏，”那個聲音頓了頓，像穿過十年時差的風，“我在你家樓下的梧桐巷口，手里攥著半把……不，是一整把鑰匙。”

林夏幾乎是跑出舊貨市場的。五月的陽光把梧桐葉篩成碎金，巷口果然站著個穿淺灰風衣的男人，手里捏著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半張明信片的角——和她包里那張巴黎鐵塔的樣式相同。

“你怎么知道……”林夏跑到他面前，氣喘吁吁地抬頭，卻看見陳嶼眼底盛著比陽光更亮的笑意。他沒說話，只是把紙袋遞給她。里面除了明信片，還有一本磨破邊角的速寫本，第一頁畫著十年前她摔斷鑰匙的那個機場，角落里寫著：“鑰匙斷了，但鎖不能丟，等我回來配新的。”

“其實當年畢業設計做完就想回來，”陳嶼的指尖蹭過她發間的梧桐絮，聲音低下來，“但聽說你把鎖摔了，還以為……”他沒說下去，只是從風衣口袋里掏出另一把鎖——和林夏那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鎖身刻著兩行小字：“舊鎖換新，風能穿越時區，但愛不會生銹。”

巷口的老鐘表店“當”地敲了十二下。林夏忽然想起什么，把自己那把鎖遞過去：“你看！鑰匙剛配上的。”

陳嶼接過鎖，指尖觸到鎖孔里殘留的斷鑰匙尖，眼神瞬間溫柔得像浸了水。他從紙袋里摸出一支鋼筆，在那張三天前的明信片背面補了句沒寫完的話：“所以我把巴黎的風裝在鑰匙孔里，轉一圈，就能聽見——”

他頓了頓，握住林夏的手，將兩把鎖并在一起。陽光穿過鎖身的花紋，在地上投出重疊的鳶尾花影。

“——聽見十年前沒說完的那句‘我回來了’。”

風從巷口另一端吹來，卷起兩張巴黎鐵塔的明信片，背面的字跡在光影里交疊。林夏看著陳嶼眼里的自己，忽然覺得，原來時間從來不是銹住回憶的鎖，而是一把悄悄打磨重逢的鑰匙，等兩個有心人在某個晴好的午后，同時將它插入命運的孔，“咔噠”一聲，就能讓所有沒說出口的思念，都在鑰匙轉動的回聲里，重新鮮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