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宿舍里一片嘖嘖稱奇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門外的走廊陰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停住了腳步。
梁毅本來是路過,聽到里面提到安敏,腳步就不自覺地頓住了。
里面的議論聲清晰地鉆進他耳朵里。
“那幾個婆娘說話真難聽……”
“安同志硬氣,懟得好!”
“就是,團長這事兒辦得……”
梁毅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依舊是那副冷硬的線條。
他習(xí)慣性地摸了下口袋,想找煙,又想起在走廊不能抽,手就頓住了。
王小柱學(xué)著安敏的口吻說的話,讓梁毅不由得想到了安敏那張小臉。
稚嫩卻又冷靜,明明已經(jīng)很生氣,卻鎮(zhèn)定自若的回懟他。
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原來,她不僅沒哭,還被人這樣當(dāng)面奚落?
好像,還是因為他。
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像是被什么細小的刺扎了一下,極其輕微,卻又無法忽略地浮了上來。
那感覺……有點煩躁,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是責(zé)任?還是別的什么?梁毅自己都分辨不清。
他只知道,因為自己那天的行為,讓一個姑娘平白受了委屈。
這和他一貫的行事準(zhǔn)則相悖。
他梁毅做事,從不牽連無辜。
深吸一口氣,梁毅壓下心里那點異樣,邁開長腿,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朝自己辦公室走去,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只是那腳步,似乎比平時重了那么一點點。
日子照常過。
訓(xùn)練、開會、看文件。
日常的工作忙得他甚至都沒再想起這件事兒。
楊主任那邊沒動靜,他更樂得清靜。
他本來就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更不覺得這種相親失敗的小事值得反復(fù)琢磨。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天擦黑。
梁毅剛從后山訓(xùn)練場回來,檢查完哨位,抄近路準(zhǔn)備回團部宿舍。
這條小路會經(jīng)過外圍那片荒坡,離那幾間破窯洞不遠。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腳步怎么就拐了個方向,朝著那排窯洞去了。
也許是潛意識里想看看,那個被他撂了挑子又硬氣懟人的姑娘,是不是真像王小柱說的那樣,沒被影響?
或者,只是想確認一下,她是不是還在那兒?
畢竟那地方,條件確實艱苦。
他放輕腳步,借著漸濃的暮色,像個訓(xùn)練有素的偵察兵,無聲無息地靠近了安敏住的那間破窯洞。
窗戶紙透著昏暗的油燈光。
梁毅站在窗外,眸光銳利的看向里面。
只見安敏的身影在窗紙上晃動。
她似乎在……收拾東西?
梁毅的心猛地一沉。
她背對著窗戶,正把一個半舊的藤箱放在炕上,打開蓋子。
然后,她開始把炕上疊放整齊的幾件衣服一件件地往里放。
動作麻利,沒有絲毫猶豫。
旁邊還放著一個包袱皮,里面似乎裹著些零碎。
她要走?
這個念頭像一顆子彈,瞬間擊中了梁毅。
她真的要離開這里了?
因為那天的事?
因為受不了這里的苦?
還是因為受不了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或者……是因為他?
梁毅的呼吸都滯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腦子里瞬間閃過很多念頭。
她要去哪?海城回不去了,她一個年輕女人能去哪?
這兵荒馬亂的……她這樣走了,萬一出點什么事……
人是他得罪的,也是楊主任好心介紹來的。
現(xiàn)在人被氣跑了,他梁毅難辭其咎!這算什么事兒?
“有人?”
就在梁毅糾結(jié)的時候,安敏率先察覺到了外面有動靜。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推開門走出去。
因為要在這里住,所以安敏讓秦書蘭幫忙找了兩個人,簡單收拾了下這里。
安上了門,糊了窗戶紙,至少也像個能住人的地方。
在看清楚外面站著的人后,安敏唇角帶上個清淺的笑。
別跟她說,梁毅是來跟她道歉的,為他那天無禮的行為。
安敏站在門口,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她清瘦卻挺直的脊背。
她看著站在陰影里的梁毅,那雙杏眼里沒有預(yù)想中的委屈或憤怒。
反而帶著一絲了然和……幾乎難以察覺的揶揄。
“梁團長?您怎么在這兒?”
她的聲音清清泠泠,像山澗的泉水,帶著點涼意,偏偏唇角那抹淺淡的笑意又沖淡了這份疏離,讓人捉摸不透。
梁毅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沉默。
他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此刻被當(dāng)事人撞破,竟有些無處遁形。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明明清澈見底,卻仿佛能看透他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tài)。
他強迫自己維持著慣常的冷硬表情,只是下頜線繃得比平時更緊了些。
“路過。”
兩個字,硬邦邦地砸出來,像兩塊石頭。
“哦?”
安敏輕輕拖長了尾音,視線狀似無意地掃過他略顯僵硬的站姿。
她微微側(cè)身,讓開門口的光線,也讓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屋內(nèi)炕上攤開的藤箱和衣物。
“梁團長這路,抄得可真夠偏的?!?/p>
這話聽著像陳述,卻又分明帶著刺兒。
梁毅感覺那根無形的刺又扎了他一下,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他目光銳利地越過她,直直投向屋里那個藤箱。
“收拾東西?”
他問,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但眼神卻像鷹隼鎖定了目標(biāo),緊緊盯著那箱子。
安敏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再轉(zhuǎn)回來時,眼底那點揶揄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點點。
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微不可查的漣漪。
“是啊,收拾點東西?!?/p>
她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梁毅的心又沉了半分。
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安敏完全籠罩在陰影里,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去哪里?”
他追問,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兒審問意味。
安敏微微仰起臉,迎上他審視的目光,毫無懼色。
昏黃的燈光從她身后透出,給她白皙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柔和的暖暈,卻襯得她眼中的光芒更加清亮銳利。
兩人一站一立,一高一矮,一個冷硬如鐵,一個柔韌似水。
無聲的對峙在狹小的窯洞門口蔓延開,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
“梁團長。”
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您似乎很關(guān)心我的去向?”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那雙杏眼直視著他深潭般的眸子,仿佛要穿透那層冷硬的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