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周+4天……
時間像一把精準(zhǔn)的刻刀,瞬間將記憶切割回那個混亂的夜晚。顧衍舟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回來,比平時更沉默,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暗流。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危險的張力。他把我抵在臥室門后,帶著酒意的滾燙呼吸噴在我的頸側(cè),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原始的占有欲。他說了什么?好像是關(guān)于那本速寫本,關(guān)于那些畫……混亂、激烈、帶著積壓了十年的痛苦和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然后……
記憶的碎片尖銳而混亂。抗拒、掙扎、最終被那強(qiáng)大的力量和洶涌的、陌生的情緒徹底淹沒……酒精混合著絕望,還有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沉淪……
是那一晚。
就是這個時間點(diǎn)!
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窒息。我怎么會這么不小心?!這張報告單,我明明記得在離開醫(yī)院時,慌亂中塞進(jìn)了大衣最深的口袋!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顧衍舟的書桌底下?!是剛才拉扯中掉出來的?還是……更早之前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錐,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tuán),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這樣就能將它從世界上徹底抹去。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抵消內(nèi)心的恐懼。
不行!絕對不行!不能讓他知道!絕不能!
合約!那冰冷的兩千萬!他白天冷酷的警告——“別癡心妄想,合約到期立刻消失!”——言猶在耳!如果他知道我懷孕了……他會怎么想?一個妄圖用孩子綁住他的心機(jī)女人?一個破壞合約、貪得無厭的騙子?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最嚴(yán)厲的違約責(zé)任!那筆救命的錢……媽媽的病……舅舅一家的債務(wù)……所有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它是我絕望深淵里意外照進(jìn)的一束微光,卻也是足以將我徹底打入萬劫不復(fù)之地的致命砝碼!
門外顧衍舟的通話聲似乎結(jié)束了。腳步聲朝著書房門靠近!
我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從地上彈起來,顧不得腰間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團(tuán)揉皺的報告單死死塞進(jìn)自己睡衣最貼身的暗袋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我踉蹌著退到書桌的另一側(cè),背靠著冰冷的書架,努力挺直搖搖欲墜的身體,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不堪。
“咔噠。”
書房門被推開。
顧衍舟走了進(jìn)來。他臉上的凝重和焦急尚未完全褪去,眉頭緊鎖,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銳利,只是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混亂和疲憊。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整個書房,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臉上淚痕未干,眼睛紅腫,頭發(fā)凌亂,睡衣的領(lǐng)口在剛才的拉扯中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鎖骨,上面……似乎還有幾道未消的紅痕。整個人像一只被狂風(fēng)暴雨摧殘過的、驚魂未定的鳥。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掃過我狼狽的模樣和鎖骨上可疑的痕跡,眼神微微一暗,那層冰封的漠然似乎裂開了一道細(xì)縫,流露出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腳邊地毯上——那本攤開的深藍(lán)色速寫本,正靜靜地躺在那里,暴露著少年時代我所有卑微的秘密。
空氣再次凝固。
他沒有說話,只是邁步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他彎腰,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將那本速寫本撿了起來。他沒有立刻翻開,只是用指腹摩挲著那磨損的封面,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審視一件失而復(fù)得卻又帶來無盡麻煩的證物。
“爺爺?shù)那闆r不太好,需要立刻進(jìn)行第二次介入手術(shù),風(fēng)險很高。”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強(qiáng)行壓抑后的平靜,聽不出情緒,“張教授團(tuán)隊正在準(zhǔn)備。”
我的心揪了一下,不是為了顧老爺子,而是為了自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我……我能做些什么?”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帶著契約妻子的“關(guān)切”。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審視的意味濃得化不開。“你只需要在爺爺面前,扮演好一個憂心忡忡、對他關(guān)懷備至的孫媳婦。”他的語氣公事公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收起你所有的私人情緒,尤其是……”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我紅腫的眼睛和凌亂的領(lǐng)口,聲音更冷了幾分,“……現(xiàn)在這副樣子。我不希望爺爺在手術(shù)前受到任何不必要的刺激。明白嗎?”
“明白。”我低下頭,指甲更深地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順從。
他沒有再說什么,拿著那本速寫本,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書房,甚至沒有再看地上的我一眼。
沉重的門再次關(guān)上。
我靠著冰冷的書架,身體的力量仿佛被瞬間抽空,緩緩滑坐到地毯上。貼身暗袋里那張揉皺的報告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著我的皮膚,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顧老爺子被緊急送入了手術(shù)室。顧家老宅籠罩在一片山雨欲來的低氣壓中。顧衍舟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特護(hù)病房外的休息室,處理公司事務(wù)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凝重。陳伯和其他傭人步履匆匆,大氣不敢出。
我則像個完美的提線木偶。每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老爺子短暫清醒的病床前,臉上掛著溫婉得體的擔(dān)憂,輕聲細(xì)語地說著寬慰的話,按照顧衍舟的“劇本”扮演著情深意重的孫媳婦。顧老爺子渾濁的眼睛看著我,枯瘦的手有時會費(fèi)力地抬起,拍拍我的手背,那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托付。每次面對這樣的目光,我都感到一陣窒息的心虛和罪惡感。
私下里,我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身體的變化。晨起的惡心感越來越強(qiáng)烈,我只能在盥洗室死死捂住嘴,壓抑著嘔吐的欲望。疲憊感如影隨形,精神高度緊張,時刻提防著顧衍舟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生怕他發(fā)現(xiàn)一絲端倪。貼身暗袋里的報告單,成了我背負(fù)的最沉重的秘密和最深的恐懼。我無數(shù)次在深夜驚醒,冷汗涔涔,夢見顧衍舟拿著報告單,眼神冰冷地將我和腹中的小生命一起打入地獄。
而顧衍舟,自從那晚書房失控后,對我徹底恢復(fù)了疏離的冷漠,甚至比合約初期更甚。他不再看我,不再和我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除了在爺爺面前必要的“表演”指示。那本深藍(lán)色的速寫本,被他鎖進(jìn)了書房最底層的保險柜里,如同封存了一段禁忌的過往。他周身的氣場更加冰冷,仿佛那晚的失控和脆弱,連同那場遲來了十年的質(zhì)問,都從未發(fā)生過。只有偶爾,在他極度疲憊、背對著我望向窗外時,我才能捕捉到他背影里一絲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這種壓抑的日子持續(xù)了將近兩周。顧老爺子闖過了最危險的手術(shù)期,病情暫時穩(wěn)定下來,但仍需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密切觀察。緊繃的弦似乎稍稍松了一些。
一個午后,我獨(dú)自在花園角落透氣,試圖壓下翻涌的惡心感。陽光很好,卻驅(qū)不散我心底的陰霾。
“蘇小姐,好雅興。”一個柔美卻帶著明顯譏誚的女聲自身后響起。
我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林薇。
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花園小徑上,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米白色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笑容得體,卻掩不住眼底那淬毒的冷意和居高臨下的審視。她手里拎著一個限量版的手袋,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
“林小姐。”我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維持著表面的平靜。這個女人,顧衍舟傳說中的白月光,顧老爺子曾經(jīng)最屬意的孫媳人選。她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我試圖汲取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陽光。
林薇款款走近,目光像X光一樣在我身上掃視,最終停留在我依舊平坦、卻被我下意識用手護(hù)住的小腹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聽說顧爺爺病了,我特意從國外趕回來看看。”她聲音輕柔,卻字字帶刺,“衍舟哥哥最近一定很辛苦吧?既要操心公司,又要照顧爺爺,還要……”她故意頓了頓,眼神更加銳利,“……應(yīng)付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真是難為他了。”
“顧先生確實(shí)很辛苦。”我避開她話里的鋒芒,語氣平淡。
“呵,”林薇輕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蘇小姐倒是很懂得體諒。不過,有些麻煩,可不是體諒就能解決的。”她上前一步,距離近得我能聞到她身上那昂貴的、極具侵略性的香水味,正是那張報告單上殘留的味道!“聽說蘇小姐最近身體不太舒服?總是……惡心反胃?該不會是……”
我的臉色瞬間煞白!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她怎么會知道?!
林薇滿意地看著我驟變的臉色,紅唇湊近我的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該不會是……懷了不該懷的野種吧?”
“轟隆——!”
大腦仿佛被重錘擊中!野種?!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是報告單……那張出現(xiàn)在顧衍舟書桌下的報告單!是她的香水味!
巨大的恐慌和憤怒瞬間沖垮了我的理智!我猛地后退一步,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顫抖:“你……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胡說?”林薇站直身體,臉上帶著勝利者的殘忍微笑,從她的手袋里,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被小心塑封好的、清晰的復(fù)印件!
正是我的孕檢報告單!
“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聠幔?周+4天?”她晃了晃那張紙片,像揮舞著淬毒的匕首,“蘇晚,你以為你瞞得住誰?靠著肚子里的東西,就想賴在顧家?就想取代我的位置?你配嗎?”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怨毒,“你不過是個衍舟哥哥花兩千萬買來的贗品!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玩物!一個妄想攀高枝的下賤女人!”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臟。屈辱、憤怒、恐懼……種種情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爆發(fā)!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腹中傳來一陣細(xì)微的、難以言喻的抽痛,讓我瞬間冷汗涔涔。
“把報告還給我!”我嘶啞著低吼,不顧一切地?fù)渖先ハ胍獡寠Z!
林薇早有防備,靈巧地退后一步,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殘忍。“還給你?好啊,”她冷笑著,眼神瞟向花園入口的方向,“不如,讓真正該知道的人,親眼看看這份驚喜?”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顧衍舟不知何時站在了花園入口的廊柱旁!
他顯然聽到了林薇最后那句拔高的、充滿惡意的指控。他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剛從公司趕回來的樣子,臉色冷峻如冰封的雪山。午后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襯得他周身的氣息更加凜冽刺骨。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先是掃過狀若瘋狂、臉色慘白的我,然后,精準(zhǔn)地、緩慢地、定格在林薇手中那張被塑封的、無比刺眼的孕檢報告單復(fù)印件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了。
林薇臉上露出得意而扭曲的笑容,她像是獻(xiàn)寶一樣,拿著那張報告單,朝著顧衍舟的方向走去,聲音帶著刻意的委屈和煽動:“衍舟哥哥!你看!我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安好心!她居然懷了野種!她一定是想用孩子綁住你!破壞我們的……”
“閉嘴!”
一聲冰冷到極致、蘊(yùn)含著滔天怒火的低吼,如同驚雷般炸響!瞬間打斷了林薇的話!
顧衍舟動了。
他沒有看林薇,甚至沒有看那張報告單。他的目光,如同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死死地、牢牢地釘在我的臉上!那眼神里翻涌著風(fēng)暴——震驚、被背叛的狂怒、難以置信的荒謬、還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的冰冷失望!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那強(qiáng)大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壓迫感,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實(shí)質(zhì)。
林薇被他突如其來的呵斥和那駭人的氣勢嚇得僵在原地,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顧衍舟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幾乎要凍結(jié)血液的寒氣。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我,那雙燃燒著怒焰的黑眸,死死地盯著我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
“她說的,”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到了極點(diǎn),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是真的?”
不是質(zhì)問報告單的真?zhèn)危琴|(zhì)問那個最核心的事實(shí)——我是否懷孕。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腹中越來越清晰的抽痛而劇烈顫抖著,搖搖欲墜。
我的沉默和慘白的臉色,無疑是最直接的答案。
顧衍舟眼中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和狂怒。他猛地伸出手,卻不是對我,而是快如閃電地一把奪過了林薇手中那張報告單復(fù)印件!
他的目光如同掃描儀,飛快地掃過上面的每一個字——蘇晚,孕周7周+4天……
時間!那個混亂的夜晚!
“呵……”一聲冰冷刺骨、帶著無盡嘲諷和暴怒的輕笑從他喉間溢出。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我,那眼神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溫度,只有一片被徹底背叛后的、凍結(jié)一切的寒漠。
“蘇晚,”他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膽寒,“你真是好樣的。”
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報告單,動作帶著一種殘忍的優(yōu)雅:“兩千萬,買你一年。你倒好,還額外附贈了一個‘驚喜’?”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近乎殘忍的弧度,“怎么?是嫌錢不夠?還是覺得,有了這個‘籌碼’,就能把這場交易,變成永久綁定了?”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臟,再狠狠攪動。巨大的屈辱和冤屈讓我渾身冰冷,血液倒流。
“不是的!顧衍舟!我沒有……”我嘶啞著想要辯解,卻被腹中驟然加劇的、刀絞般的劇痛打斷!“呃……”我痛苦地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弓了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演!繼續(xù)演!”林薇在一旁尖聲譏諷,“裝可憐給誰看!”
顧衍舟的眼神更加冰冷,看著我痛苦蜷縮的樣子,沒有一絲動容,只有更深的厭惡。他拿出手機(jī),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陳伯,立刻聯(lián)系張教授,讓他帶上醫(yī)療團(tuán)隊,以最快速度到老宅來。”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錐刺向我,“給蘇小姐,做一次最‘詳細(xì)’的檢查。我要立刻知道結(jié)果。”
詳細(xì)兩個字,他咬得極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令人心寒的冷酷。
“不……不要……”我驚恐地?fù)u頭,巨大的恐懼和身體的劇痛讓我?guī)缀醣罎ⅰN也荒苋メt(yī)院!不能讓他知道!至少……至少現(xiàn)在不能!那份報告單的時間……太巧了!巧得像是我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他會怎么想?他會怎么處置這個孩子?!
“由不得你!”顧衍舟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掌控一切的冷酷,“陳伯,立刻執(zhí)行!”
就在這時——
“少爺!少爺!不好了!”一個傭人驚慌失措地從不遠(yuǎn)處的主樓方向狂奔而來,臉色慘白如紙,“老爺……老爺他……突然心跳驟停!張教授讓您……讓您和少夫人……快過去!最后……最后一面……”
如同晴天霹靂!
顧衍舟臉上那凍結(jié)一切的冰冷瞬間被撕裂!巨大的驚愕和恐慌取代了所有的憤怒!他手中的報告單復(fù)印件無聲地飄落在地。
“爺爺!”他低吼一聲,再也顧不上我,像離弦的箭一般,朝著主樓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挺拔的背影,第一次顯露出如此明顯的慌亂和脆弱。
林薇也愣住了,隨即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也快步跟了上去。
花園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腹中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一陣強(qiáng)過一陣。冷汗如雨下,視線開始模糊。我捂著肚子,艱難地、一步一步地挪動著,想要跟上去。爺爺……那個會在病床上虛弱地拍拍我手背的老人……最后一面……
身體的力量在迅速流失。眼前陣陣發(fā)黑。就在我快要走出花園拱門時,腳下猛地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預(yù)想中的冰冷地面沒有到來。
一雙有力的手臂,帶著一種熟悉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新雪般冷冽的氣息,穩(wěn)穩(wěn)地、及時地接住了我下墜的身體。
我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張教授那張寫滿凝重和擔(dān)憂的臉。他身后,跟著幾個拎著急救箱的醫(yī)護(hù)人員。
“蘇小姐!堅持住!”張教授的聲音帶著醫(yī)者的沉穩(wěn)和急迫,“你現(xiàn)在情況很危險!必須立刻處理!”
“爺爺……”我抓住他的衣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張教授眼神一暗,沉重地?fù)u了搖頭:“顧老……已經(jīng)走了。”
最后一絲支撐我的力量瞬間消失。
黑暗如同潮水,徹底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識。
……
再次恢復(fù)意識,是在一片刺眼的純白之中。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
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手上打著點(diǎn)滴。腹中的劇痛已經(jīng)減輕了許多,但一種沉重的疲憊感深入骨髓。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
我緩緩轉(zhuǎn)過頭。
窗邊,佇立著一個高大而沉默的身影。
顧衍舟。
他背對著我,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只穿著挺括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shí)的小臂。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孤寂。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雪山。病房里安靜得可怕。
爺爺走了。那個會在病床上虛弱地拍拍我手背的老人,走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下午,帶著所有未了的牽掛,永遠(yuǎn)地離開了。
而我腹中的孩子……
手下意識地?fù)嵘闲「埂D抢锼坪踹€殘留著隱隱的抽痛,但那種瀕臨失去的、刀絞般的劇痛已經(jīng)消失了。孩子……還在嗎?
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似乎是聽到了我細(xì)微的動作,窗邊的身影緩緩轉(zhuǎn)了過來。
顧衍舟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刻在他的眉宇間。那雙深邃的眼眸,布滿了血絲,如同熬干了油的燈,里面沒有了書房那晚的怒火,也沒有了花園里那凍結(jié)一切的冰冷。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古井般沉寂的疲憊,和一種……我看不懂的、極其復(fù)雜的審視。
他一步步走到我的床邊。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其中。
空氣仿佛凝固了。他沉默地看著我,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蒼白的臉上,然后,緩緩下移,落在我下意識護(hù)住小腹的手上。
那目光,像是有千鈞重。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巨大的恐懼攥緊了我的喉嚨。他會說什么?質(zhì)問我?命令我打掉?還是……
“孩子……”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被砂紙打磨過的粗糙感,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慢,很沉,“保住了。”
短短四個字,卻像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保住了?!我的孩子……還在?!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間沖上頭頂,讓我?guī)缀跻矘O而泣!但下一秒,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眸,狂喜瞬間被冰冷的現(xiàn)實(shí)澆滅。
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shí)。一個醫(yī)生的診斷結(jié)果。他的語氣里,聽不出絲毫的喜悅,甚至聽不出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疲憊。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在爺爺離世的巨大悲痛中,他依然收到了張教授關(guān)于我身體狀況的匯報。孩子保住了,但這份“驚喜”,在此時此刻,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
屈辱?負(fù)擔(dān)?又一個甩不掉的麻煩?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想要告訴他那晚不是設(shè)計,想要告訴他孩子是他的……可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在看到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如同葬禮般的死寂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衍舟的目光依舊沉沉地落在我的小腹上,仿佛要穿透被子,看到那個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難的小生命。許久,他才緩緩抬起眼,再次看向我。
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心碎。有審視,有揮之不去的冰冷余燼,有深深的疲憊,但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他沒有再提孩子,也沒有提那份報告單。
他只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疲憊不堪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十年的光陰,穿透了所有的誤會和傷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法言說的重量。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
轉(zhuǎn)過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邁著沉重而疲憊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沉重的房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也隔絕了他最后那個,復(fù)雜得讓我徹夜難眠的眼神。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腹中那個頑強(qiáng)的小生命。
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畔。
爺爺走了。
孩子保住了。
而他……什么也沒說。
未來,像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片混沌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