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獾的木工作坊

橡樹村的老木匠退休時，把木工坊留給了小獾阿榫。作坊里的刨子還帶著松木的清香，墨斗里的線軸纏著淡棕色的棉線，墻角堆著的木料都標著年份——最老的那根胡桃木，已經在干燥室里待了五年。

“記住，做木工要守三個規矩?！崩夏窘撑R走前摸了摸阿榫的耳朵，“不用蟲蛀的木料，不偷工減料，不做騙人的家具。”阿榫抱著那把磨得發亮的魯班尺，把規矩刻在了作坊門口的木牌上。

開張第一天，狐貍先生就搖著尾巴來了。他要做十個木托盤，說是用來裝剛采摘的野蘋果?！巴斜P底板用楊木就行，不用打磨邊緣?！焙傆米ψ忧昧饲脡堑牧淤|木板，“工錢給你少三成?！?/p>

阿榫翻開木料賬本，楊木那頁畫著個叉——老木匠說過，楊木受潮容易變形，裝重物會散架?！巴斜P得用松木，邊緣也要磨光滑，不然會扎破蘋果?！彼钢~本上的記號，“加錢也不能用楊木。”

狐貍甩了甩尾巴走了。沒過幾天，村里就傳開了：小獾木匠太死板，有錢都不會賺。阿榫聽著風言風語，把木牌上的規矩又描深了些。他每天還是天不亮就去后山選木料，用手指敲敲樹干，能聽出哪棵樹長得最結實；湊近聞聞木屑，就知道木料有沒有干透。

初秋時，兔媽媽帶著三個孩子來做木床?！昂⒆觽兛偺弑蛔樱懿荒茏鰪埌男〈?？”她把布兜里的胡蘿卜干倒在桌上，“我只有這些工錢了。”

阿榫算了算，做三張小床要用兩整塊杉木。他看著兔寶寶們踮著腳摸刨子的樣子，把胡蘿卜干又塞回布兜：“木料我這里有現成的，你們幫我撿些松針填枕頭就行。”

他給小床做了弧形的床腿，避免寶寶們磕碰；床板間留了細縫，這樣不會積潮氣；連床沿都磨得像棉花糖一樣軟。兔媽媽來取床時，眼眶紅紅的：“村里的松鼠說，你本可以用碎木料拼床的。”阿榫正在給床板刷蜂蠟，笑著說：“碎木料拼的床會晃呀?！?/p>

沒過多久，狐貍先生又找上門了。這次他要做個大木箱，說是要裝過冬的糧食。“箱底不用做底板，用幾根木條釘上就行?！彼岩淮y幣放在桌上，“給我便宜點，反正裝糧食時會墊麻袋?！?/p>

阿榫摸了摸銀幣，又摸了摸墻角的橡木。橡木堅硬耐潮，是做箱底的好材料?！皼]有底板，糧食會從縫里漏出來，還會受潮發霉?！彼雁y幣推回去，“要做就按規矩做，不然我不接。”

狐貍氣得打翻了墨斗，墨汁在地上暈開個黑團：“你等著瞧！”

果然，第二天就有流言說阿榫的木料是偷來的。有刺猬路過作坊，看見阿榫正在劈柴，忍不住說：“你就不能靈活點嗎？狐貍在村里勢力大?！卑㈤九e起斧頭，穩穩地劈在木柴中間：“偷來的木料，做出來的東西會扎心。”

深秋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村里的倉庫漏了雨，好多動物家的糧箱都潮了。兔媽媽抱著裝胡蘿卜的木箱來找阿榫：“你做的箱子真結實！雨水順著墻流下來，箱子里的胡蘿卜一點沒濕?！?/p>

原來阿榫給木箱做了傾斜的頂蓋，縫隙里還嵌了松脂防水；箱底墊了三寸高的木腳，離地面遠遠的。這話傳到松鼠耳朵里，他趕緊來檢查自己的糧囤——去年在狐貍介紹的木匠那里做的木柜，已經從角落開始發霉了。

“能不能幫我修修木柜？”松鼠捧著松果來敲門，“我不該聽狐貍的，他介紹的木匠用了碎木料拼柜板?！卑㈤灸弥ぞ呷タ矗竟竦膫劝逡呀涀冃危p輕一碰就晃?！暗脫Q側板，用杉木重新做?！彼恐叽?，“工錢用松果抵就行。”

修木柜時，好多動物來看。他們發現阿榫的刨子每次都順著木紋走，這樣刨出來的木料又平又光滑；釘子都釘在木料最厚的地方，絕不會圖省事釘在邊緣；連修補的縫隙都填了木粉和樹膠，看起來就像原本就是一體的。

“原來做木工有這么多講究?！毙÷苟⒅倩ㄕf，那些刨花卷卷的，像一朵朵木色的花。阿榫笑著說：“就像做人，偷工減料總會出問題。”

冬天第一場雪落下時，狐貍先生的糧倉出事了。他用沒底板的木箱裝玉米，老鼠從木條縫里鉆進去，把玉米啃得亂七八糟；潮氣從箱底往上冒，剩下的玉米都發了霉。他站在糧倉前發呆時，看見兔媽媽抱著木床往曬谷場跑——小床輕巧又結實，正好用來攤曬受潮的豆子。

狐貍低著頭來到木工坊。阿榫正在給新做的書架刷木油，書架的格子大小不一，是特意為不同尺寸的書做的。“能幫我做個新木箱嗎？”狐貍的聲音很輕，“按你的規矩做。”

阿榫放下油刷，指了指墻角的橡木：“這是最好的橡木，做箱底最結實。”他沒提之前的爭執，也沒多要工錢，只是在木箱內側刻了個小小的“榫”字——那是他給自己做的東西留的記號，代表這是用心做的活兒。

開春時，橡樹村的動物們都在說，小獾阿榫做的家具能用一輩子。有人來買木碗，他會選紋理最順的木料，說這樣不容易裂；有人來做木凳，他會在凳腿底部釘上橡膠墊，免得劃傷地板。作坊門口的木牌被陽光曬得發亮，三個規矩依然清晰。

有天清晨，阿榫發現作坊門口堆著好多東西：兔媽媽送的胡蘿卜面包，松鼠撿的飽滿松果，連狐貍都悄悄放了袋野蜂蜜。木牌旁邊多了塊新木牌，上面用各種顏色的木片拼著字：“我們信得過阿榫”。

阿榫摸著兩塊木牌，晨露落在他的鼻尖上。他知道，堅守規矩或許會得罪人，或許會吃虧，但就像用好木料做家具，心里踏踏實實的，日子也會像上了蜂蠟的木件，越用越光亮。他拿起刨子，開始做新的木活，刨花卷著陽光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