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珠釵太素了！“小荷急得直跺腳，“今日面圣，多少貴女盯著您呢，怎能...“
姜沉魚對鏡自顧，指尖輕撫發間那支白玉簪：“素些好，皇上不喜奢華。“
她沒說出口的是，今日這場戲，主角不是她，而是那個神出鬼沒的蕭世子。三日前蕭煜夜訪后，父親竟出乎意料地贊同這個假婚約的計劃。姜沉魚明白，父親是在兩害相權取其輕。
“小姐，“小荷壓低聲音，“您真要跟那蕭世子...“
“慎言。“沉魚打斷她，“隔墻有耳。“
馬車駛向皇宮的途中，沉魚手心滲出細密汗珠。蕭煜只告訴她“見機行事“，卻沒說具體要如何演這出“一見鐘情“的戲碼。她自幼習棋，精于計算，卻從未演過戲。
皇宮朱門緩緩開啟，沉魚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
太和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沉魚垂首行禮，余光掃見蕭煜已立于殿中，一身墨藍錦袍，英挺如松。皇上端坐龍椅，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姜愛卿，這就是你那位棋藝超群的千金？“皇上聲音不辨喜怒。
姜丞相躬身應是。皇上又看向蕭煜：“蕭卿死而復生，朕心甚慰。只是半年來隱匿行蹤，該當何罪？“
蕭煜單膝跪地：“臣遭奸人所害，重傷流落民間，恐打草驚蛇，故隱姓埋名查探。請皇上恕罪。“
“哦？查到了什么？“
“臣發現邊關軍報有假，有人私通北狄，意圖不軌。“蕭煜聲音沉穩，“詳情臣已寫奏折，請皇上過目。“
太監呈上奏折，皇上瀏覽片刻，眉頭緊鎖。殿內氣氛驟然緊張。
“此事容后再議。“皇上合上奏折，話鋒一轉，“聽聞前日錦繡棋賽，蕭卿與姜小姐對弈，可有此事？“
沉魚心跳驟然加速。蕭煜不動聲色：“確有此事。姜小姐棋藝精湛，臣僥幸敗北。“
“朕還聽聞，“皇上目光銳利，“賽后蕭卿尾隨姜小姐，可有解釋？“
沉魚指尖一顫。皇上竟已知曉此事！
蕭煜卻從容不迫：“臣對姜小姐...一見傾心，故而冒昧跟隨，只為多看一眼。“
殿中一片嘩然。沉魚耳根發燙，沒想到蕭煜竟如此直白。
“是嗎？“皇上似笑非笑看向沉魚，“姜小姐，蕭卿所言屬實？“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沉魚知道，關鍵時候到了。
她抬眸，恰與蕭煜四目相對。那雙深邃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讓她一時恍惚。
“回皇上，“沉魚聲音輕柔卻清晰，“臣女與蕭世子...確有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就讓他念念不忘？“皇上挑眉。
沉魚垂眸，臉頰恰到好處地泛起紅暈：“棋局之中...心意相通。“
蕭煜適時補充：“臣與姜小姐雖初識，卻如故交。懇請皇上成全。“
皇上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突然大笑：“好一個心意相通！姜愛卿，你意下如何？“
姜丞相出列：“小女婚事，全憑皇上做主。“
“既如此，“皇上捋須沉吟，“納妃之事暫且擱置。蕭卿與姜小姐既兩情相悅，待查明邊關一事，再議婚期。“
沉魚暗中長舒一口氣。戲演成了，至少暫時免去了入宮之危。
退朝后，沉魚剛出宮門，就被一只溫熱的手掌握住手腕，拉入旁邊小巷。
“得罪了。“蕭煜松開手，低聲道，“有人跟蹤。“
沉魚背貼墻壁，能清晰聞到蕭煜身上清冷的松木香。兩人距離近得讓她呼吸發緊。
“演得不錯。“蕭煜唇角微揚，“特別是那句'心意相通'。“
沉魚別過臉：“世子過獎。接下來該如何？“
“今晚酉時，我來接你。“蕭煜聲音更低，“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地下棋會。“蕭煜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那里或許有我們需要的線索。“
......
華燈初上，沉魚換上一身素凈男裝，在小荷擔憂的目光中翻窗而出。蕭煜已在墻外等候，同樣一身黑衣。
“姜小姐男裝也俊俏。“蕭煜遞過一面銀色面具，“戴上這個。“
沉魚戴上面具，跟著蕭煜穿行于京城暗巷。七拐八繞后，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蕭煜叩門三長兩短，門吱呀一聲開了。
院內別有洞天。數十張棋桌錯落擺放，棋手們或沉思或對弈，安靜得落針可聞。沉魚驚訝地發現，在場所有人都戴著面具。
“這里是'無聲局'。“蕭煜附耳低語，“京城最高水平的地下棋會，也是...情報交換處。“
熱氣拂過耳畔，沉魚耳根一熱，忙拉開距離：“世子帶我來此何意？“
“找一個人。“蕭煜領她走向角落，“看那盤棋。“
角落里，一位白發老者正對著一盤殘局苦思。棋盤上黑白交錯，形成奇特圖案。
沉魚只看一眼就心頭一震——這棋局竟與那日她和蕭煜對弈時的邊關地形有七分相似！
“能破解嗎？“蕭煜問。
沉魚不答，徑直走到老者對面坐下。老者抬頭，渾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請。“老者推過黑子。
沉魚執子沉思。這局看似死局，實則暗藏玄機。她落子如飛，十幾手后，棋盤形勢大變。老者呼吸急促起來。
“妙！妙！“老者拍案叫絕，“公子高才，老朽佩服！“
沉魚卻盯著棋盤，臉色凝重。這局棋解到最后，竟呈現出雁門關一處防守漏洞！她猛地抬頭，老者卻已不見蹤影。
“人呢？“她急問。
蕭煜搖頭：“走了。不過足夠了，你解開了這局棋，證實了我的猜測。“
“什么猜測？“
“有人用棋局傳遞邊關布防弱點。“蕭煜聲音冰冷，“而接收者，很可能是北狄細作。“
沉魚背脊發涼：“那老者...“
“不是他。“蕭煜拉起沉魚，“我們該走了。“
離開棋院，夜色已深。回程路上，沉魚忍不住問：“世子為何精通此道？“
蕭煜腳步微頓：“家父生前好棋，曾教我一些門道。“
“令尊...鎮北王棋藝很高？“
“高，但冒險。“蕭煜語氣突然轉冷，“他總喜歡兵行險著，最后一戰也是如此，結果...“
沉魚聽出他話中痛楚，不再多問。兩人沉默走了一段，蕭煜突然開口：“姜小姐棋風穩健，今日卻敢用險招，為何？“
“棋如用兵，有時需出奇制勝。“沉魚答道。
蕭煜輕笑：“我以為姜小姐只信步步為營。“
“世子以為很了解我？“沉魚挑眉。
“不了解，所以請教。“蕭煜停下腳步，“比如現在，姜小姐是希望我送你回府，還是就此別過？“
月光下，他輪廓分明，眼中帶著探究。沉魚心跳漏了一拍：“就此別過吧，前面就是姜府后巷。“
蕭煜拱手：“那明日我再...“
“世子，“沉魚突然打斷，“今日皇上面前，你說對我一見傾心，是純粹演戲，還是...“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問題太過唐突。
蕭煜目光深邃，良久才道：“姜小姐覺得呢？“
沉魚轉身就走：“當我沒問。“
“姜沉魚。“蕭煜突然連名帶姓叫她，“下棋的人最忌什么？“
沉魚回頭：“最忌感情用事。“
“不錯。“蕭煜點頭，“所以我的答案，你該明白。“
沉魚心頭莫名一刺。是啊，這只是一場交易，一場棋局，她怎能感情用事？
“我明白。“她勉強一笑，“明日見。“
剛走出幾步，身后又傳來蕭煜的聲音：“不過，棋手也是人。“
沉魚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她怕一回頭，就會泄露眼中那抹不該有的悸動。
......
翌日清晨，姜府來了不速之客。
“二皇子到訪？“沉魚手中茶盞險些打翻，“為何？“
小荷急急為她更衣：“說是來恭賀小姐與蕭世子的婚約。“
前廳中，二皇子周承澤正與姜丞相寒暄。見沉魚進來，他立刻起身，笑容和煦：“姜小姐，冒昧打擾了。“
沉魚行禮：“殿下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周承澤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如冠玉，舉止優雅，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公子。但沉魚敏銳地注意到，他笑意不達眼底。
“聽聞小姐與蕭煜情投意合，本宮特來道賀。“周承澤遞過一個錦盒，“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沉魚接過，錦盒中是一副象牙棋子，觸手生溫，價值不菲。
“謝殿下厚賜。“沉魚垂眸。
“蕭煜年少有為，只是...“周承澤欲言又止，“性子有些乖張。小姐與他相處，還需多加小心。“
這話聽著像是關心，實則暗含警告。沉魚不動聲色：“殿下費心。蕭世子待我極好。“
周承澤笑了笑，突然話鋒一轉：“聽聞小姐棋藝超群，不知可否賜教一局？“
沉魚心頭警鈴大作。姜丞相連忙道：“小女技藝粗淺，豈敢在殿下面前獻丑。“
“姜相過謙了。“周承澤已命人擺好棋盤，“請。“
沉魚只得坐下。對弈開始，周承澤棋風凌厲，步步緊逼。沉魚謹慎應對，漸漸發現對方棋路中暗藏殺機，竟與地下棋會那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殿下棋藝高超。“沉魚試探道，“可是師從北方棋手？“
周承澤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小姐何出此言？“
“殿下棋風剛猛，有北地氣象。“沉魚落下一子，化解對方攻勢。
周承澤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隨即恢復如常：“小姐慧眼。少時確曾與北狄使節學過幾手。“
一局終了，沉魚險勝。周承澤大笑認輸，起身告辭。臨走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沉魚一眼：“小姐才智過人，但愿...別用錯了地方。“
送走周承澤，沉魚后背已濕透。姜丞相面色凝重：“他在試探你。“
沉魚點頭：“他棋路中暗藏邊關地形，與那日地下棋會所見如出一轍。“
“二皇子恐怕...“姜丞相話未說完，門外傳來蕭煜的聲音。
“姜小姐可在？“
蕭煜大步走入，見廳內氣氛不對，立刻警覺：“出了何事？“
沉魚將二皇子來訪之事告知。蕭煜眼神漸冷：“他果然坐不住了。“
“世子何意？“沉魚問。
蕭煜看向她：“二皇子與北狄往來密切，我懷疑他就是邊關軍報造假的幕后黑手。“
“證據呢？“姜丞相急問。
蕭煜搖頭：“尚不充分。不過...“他轉向沉魚，“今日我來，是想請姜小姐幫個忙。“
“什么忙？“
“教我下棋。“蕭煜語出驚人，“真正的棋藝。“
沉魚愕然：“世子棋藝已屬上乘，何須...“
“不夠。“蕭煜目光灼灼，“要破此局，我必須完全理解那些加密棋譜的含義。而能教我的人，只有你。“
陽光透過窗欞，在蕭煜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沉魚望著他堅毅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場假婚約背后的博弈，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險。
而她，已經無法抽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