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獵場十里外的山道上，一輛運送樂器的馬車緩緩前行。
姜沉魚藏在裝滿古琴的箱子后，透過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她臉上涂抹了易容藥膏，膚色暗黃，眉毛加粗，連小荷站在面前都未必能認出她。
“還有半個時辰就到獵場。“趕車的蕭煜壓低聲音，“記住，你是啞巴琴師阿阮，任何情況都不要開口。“
沉魚摸了摸藏在琴腹中的匕首，點了點頭。自從三天前破譯出二皇子的刺殺計劃，他們便日夜兼程趕往西山。然而昨日得到消息，皇帝臨時變更了獵場路線，原本的計劃全被打亂。
馬車突然停下。沉魚屏住呼吸，聽到外面傳來盤查聲。
“通行令牌！“
蕭煜遞出令牌：“奉太常寺之命，送琴師為皇上助興。“
“琴師？下來檢查！“
車簾被猛地掀開，一名侍衛探頭進來。沉魚低眉順眼地坐著，雙手恭敬地捧著一把古琴。侍衛粗魯地翻檢了幾件樂器，突然盯著沉魚：“抬起頭來！“
沉魚緩緩抬頭，眼神呆滯。蕭煜連忙解釋：“軍爺見諒，阿阮天生聾啞，不懂規矩。“
侍衛狐疑地打量片刻，突然拔刀指向沉魚咽喉。沉魚瞳孔微縮，但強忍著沒有躲閃，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行了！“另一名侍衛喊道，“一個啞巴有什么好查的？放行！“
車簾放下，馬車繼續前行。沉魚這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半刻鐘后，馬車駛入獵場外圍的樂工營帳。蕭煜借卸樂器之機低聲道：“二皇子增派了三倍守衛，情況有變。“
沉魚微不可察地點頭，抱著古琴跟隨其他樂師走向中央大帳。一路上，她暗中觀察地形——獵場三面環山，唯一入口重兵把守。皇帝行營設在北面高坡，而原定刺殺地點在南麓密林。如今路線變更，二皇子會如何調整計劃？
樂師大帳內，眾人正在調音。沉魚安靜地坐在角落，假裝調試琴弦，實則觀察著進出的侍從。突然，帳內一陣騷動——二皇子周承澤帶著幾名親信走了進來。
“今日皇上興致頗高，命爾等酉時前去演奏。“周承澤目光掃過眾樂師，在看到沉魚時微微停頓，“這位面生，是新來的？“
沉魚低頭行禮。一旁的樂正連忙解釋：“回殿下，這是啞巴琴師阿阮，因一手《清心普善咒》彈得極好，特召來為皇上解乏。“
周承澤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審視沉魚：“抬起頭來。“
沉魚緩緩抬頭，眼神空洞。周承澤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生疼。他仔細端詳她的臉，似乎在尋找什么破綻。
“殿下，“一名侍衛匆匆進來，“皇上召見。“
周承澤松開手，冷笑一聲：“好好準備。“說罷轉身離去。
沉魚強忍著顫抖，繼續調琴。剛才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被認出來了。更令她心驚的是，周承澤腰間佩戴的那枚玉佩——與她父親書房暗格中找到的信紙上印鑒圖案一模一樣！
酉時將至，樂師們列隊前往皇帝行營。沉魚走在最后，趁人不備，閃身躲入一處帳篷后。按照計劃，她需要找到皇帝新的狩獵路線。
遠處傳來號角聲，狩獵隊伍即將出發。沉魚借著帳篷掩護，悄悄靠近行營。突然，她聽到周承澤的聲音從不遠處的軍帳中傳出：
“...路線改為東麓山谷...伏擊點在此...“
沉魚心跳加速，正想靠近聽清，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她迅速躲到一堆草料后，看到一名侍衛長帶著幾人走來。
“弓箭手就位，記住，只射插白羽的箭。“侍衛長壓低聲音，“事成之后，每人賞金千兩。“
沉魚屏住呼吸。白羽箭？這是要嫁禍于人！北狄使者慣用白羽箭，二皇子這是要制造北狄刺殺皇帝的假象！
侍衛們散去后，沉魚正欲離開，卻聽到軍帳中周承澤冷笑道：“蕭煜那小子以為救走姜沉魚就能破壞大計，殊不知...“
“殿下慎言。“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他，“隔墻有耳。“
沉魚渾身一僵——這聲音她聽過，是父親曾經的政敵，兵部侍郎杜衡！他竟然也是二皇子一黨？
不敢久留，沉魚悄悄退回樂工區域，在一處僻靜角落留下暗記——一塊擺成箭形的碎石。這是她和蕭煜約定的緊急信號。
天色漸暗，狩獵隊伍已經出發。沉魚焦急地等待，終于看到一道黑影閃過——蕭煜來了。
“東麓山谷有埋伏！“她壓低聲音，“他們要用白羽箭嫁禍北狄！“
蕭煜眼中寒光一閃：“果然陰險。皇上路線臨時變更，走的是西坡。“
“不，我剛聽二皇子說要改去東麓！“
“調虎離山！“蕭煜猛然醒悟，“二皇子故意泄露假消息，皇上實際還是去西坡！我們必須分頭行動——我去西坡護駕，你去東麓找證據！“
沉魚拉住他：“太危險了！二皇子肯定兩邊都設了埋伏！“
蕭煜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會派人保護你。“
“我不要保護！“沉魚咬牙，“我跟你一起去西坡。“
蕭煜還想反對，遠處突然傳來喧嘩聲。一隊侍衛正向這邊搜來，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
“來不及了！“蕭煜塞給她一張地圖，“按這個路線去東麓，找到白羽箭的證據。若我...若我日落未歸，立刻離開！“
說完，他閃身消失在暮色中。沉魚攥緊地圖，心如擂鼓。她知道自己棋藝超群，但面對真刀真槍的廝殺，她能幫上什么忙？
不，一定有辦法！沉魚突然想起剛才在軍帳外聽到的只言片語。二皇子說“蕭煜以為救走姜沉魚就能破壞大計“...他們似乎對蕭煜的行蹤了如指掌。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有內奸！
沉魚迅速展開地圖。這是一張獵場詳圖，標注了各條路線。她盯著錯綜復雜的山道，突然發現西坡和東麓之間有一處狹窄的山脊相連。如果...
她手指輕點地圖，腦中浮現一盤棋局。二皇子的布局就像圍棋中的“雙劫“，看似兩處殺招，實則互為犄角。破解之法是...
“聲東擊西！“沉魚恍然大悟。
她必須立刻追上蕭煜！西坡才是真正的殺局，而東麓只是誘餌！
沉魚剛跑出幾步，一支巡邏隊迎面而來。她急忙躲到樹后，卻不慎踩斷一根樹枝。
“誰在那里？“
火把的光亮照過來，沉魚屏住呼吸。就在此時，一只野兔從草叢竄出，引開了侍衛的注意。
“是只兔子，大驚小怪什么！“
待侍衛走遠，沉魚長舒一口氣。正要繼續趕路，身后突然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
“姜小姐，別來無恙啊。“
沉魚渾身血液凝固——是杜衡！她緩緩轉身，看到兵部侍郎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老夫一直懷疑蕭煜那小子有同伙，沒想到是你。“杜衡冷笑，“姜相的女兒，果然膽識過人。“
沉魚默不作聲，手悄悄移向腰間的匕首。
“別費心了。“杜衡一揮手，四名侍衛圍了上來，“帶走！殿下會很高興見到這份'禮物'。“
沉魚知道硬拼無益，順從地被押著前行，腦中急速思考對策。他們走的是向東的小路，看來是要去東麓。或許這正是機會...
山路越來越陡，林木漸密。突然，前方樹叢中傳來一聲鳥鳴——是蕭煜與她約定的暗號！他還活著！
沉魚精神一振，故意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倒。
“廢物！起來！“侍衛粗暴地拽她。
就在這一瞬，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拽她的侍衛咽喉！緊接著又是三箭，例無虛發！
杜衡大驚失色：“有埋伏！“
樹叢中躍出數道黑影，為首的正是蕭煜！他手持長劍，如猛虎般撲向杜衡。其余侍衛慌忙應戰，卻根本不是對手，轉眼間倒地不起。
杜衡見勢不妙，轉身就逃。蕭煜正要追擊，突然臉色一變，猛地將沉魚撲倒在地——一支冷箭擦著他的肩膀飛過，深深釘入樹干！
“你受傷了！“沉魚看到他肩頭滲出的鮮血。
蕭煜搖頭：“皮肉傷。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去東麓嗎？“
“這是調虎離山！西坡才是真正的刺殺地點！“沉魚急道，“二皇子知道你會去救駕，故意...“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喊殺聲。蕭煜臉色大變：“皇上遇襲了！“
兩人顧不得追擊杜衡，抄近路向西坡狂奔。沉魚體力不支，蕭煜干脆將她背起，在崎嶇山路上如履平地。
趕到西坡時，場面一片混亂。十余名黑衣刺客正圍攻皇帝衛隊，地上已倒伏多具尸體。皇帝被護在中央，肩頭插著一支箭，面色慘白。
“白羽箭！“沉魚驚呼，“他們還是得手了！“
蕭煜放下沉魚，拔劍沖入戰團。他劍法凌厲，轉眼間斬殺三名刺客。沉魚則繞到外圍，尋找二皇子的身影——他一定在附近觀戰！
果然，在一處高坡上，周承澤正冷眼旁觀。沉魚悄悄靠近，聽到他對身旁心腹說：“箭上淬了毒，皇上撐不過今夜。等蕭煜那小子一死，就沒人知道...“
沉魚心頭一震——箭上有毒！必須立刻告訴蕭煜！
她正要轉身，腳下卻踩到一根枯枝。周承澤猛地回頭，眼中殺機畢露：“姜沉魚？！“
沉魚轉身就跑，周承澤張弓搭箭，破空聲在身后響起！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撲來——是蕭煜！他擋在沉魚身前，那支箭深深扎入他的胸膛！
“不！“沉魚接住倒下的蕭煜，觸手一片溫熱黏膩。
周承澤見勢不妙，翻身上馬逃離。沉魚想追，卻被蕭煜拉住：“先...救皇上...箭上有毒...“
蕭煜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嘴唇泛起不祥的青紫色。沉魚心如刀絞，卻知他說得對——必須先救皇上！
她咬牙扶起蕭煜，向戰場中心挪去。此時刺客已被盡數殲滅，幸存的侍衛見到蕭煜，立刻讓開一條路。
“皇上！箭上有毒！“沉魚高呼。
御醫慌忙檢查皇帝傷勢，果然發現箭頭淬了劇毒。所幸中箭時間不長，還有救。
“蕭愛卿...“皇帝虛弱地看向蕭煜，“你...“
蕭煜單膝跪地，卻因傷勢過重向前栽倒。沉魚緊緊抱住他，淚水模糊了視線。
“堅持住...求你了...“她哽咽道。
蕭煜艱難地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別哭...棋還沒下完呢...“
御醫趕來為蕭煜診治，查看傷口后卻面色凝重：“此毒劇烈，需立刻解毒。但藥箱在東麓行營...“
沉魚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姜家秘制的'百解丹'，可緩百毒！“
御醫將信將疑，但情況危急，只得給蕭煜服下。片刻后，蕭煜的呼吸果然平穩了些。
“暫時保住性命，但需盡快徹底解毒。“御醫說。
皇帝已命人備馬，準備速回行宮。沉魚守在蕭煜身旁，握著他冰涼的手。
“為什么...替我擋箭...“她低聲問。
蕭煜半闔著眼，聲音微弱：“因為...不能想象...沒有你的世界...“
沉魚淚如雨下。這一刻，所有的猜疑、算計都煙消云散。她只知道，若蕭煜有事，她的心也會隨之死去。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援軍終于到了。沉魚看著被抬上擔架的蕭煜，在心中立下誓言——無論幕后黑手是誰，她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就在此時，她注意到蕭煜衣襟中滑落半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個字：“杜衡非主謀，上峰是...“
后面的字被血跡模糊，無法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