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嗬……”
溫望舒慢慢低下頭。
……地下?
這聲音怎么像是地下傳來的?
貨梯,地下的咀嚼聲。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酒吧分明只有兩層卻要裝貨梯了。
因為不止兩層。
“啪!”
好死不死,燈關了。
現在,溫望舒孤身一人,僅在她面前四步之遙,是晃動的人潮,密密麻麻。
按照上次的觀察,還有十秒,它們就會變成尸潮。
要死。
在這生死關頭,溫望舒緊繃的神經卻硬生生分出一縷,在高速運轉的思緒里撕開一道裂隙。
——地下的呼吸聲和咀嚼聲呢?
她一怔,剎那間莫名的預感甚至壓過對眼前危機的感知。
她再次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聆聽中。
沒有。
一片寂靜。
萬籟俱寂。
那詭異粘稠、曾攫住她全部心神的聲音,竟如同幻覺般消散無蹤。
這期間唯一的變量,就是燈滅了。
還有三秒。
溫望舒毫不猶豫地朝著記憶中的方向向貨梯所在處沖去。
貨梯!摸到了!
果然,一樓也有向下的鍵!
她猛地拍了下去!
“吼——!”
身后,尸潮的咆哮聲如約而至,撕裂了先前短暫的死寂。
距離貨梯門開至少還有一分鐘,她手無寸鐵,該怎么存活?
按照尸潮的速度和這里距離舞池的距離,她只能擁有最多十五秒的安全時間。
溫望舒盡可能地貼近貨梯門,冷靜回想著一切可以利用的細節。
掉隊隊友的慘叫,被吸引的喪尸潮。
血肉可以吸引它們?
溫望舒手一頓。
她確信,地下的聲響與這個副本的核心息息相關。
那么,她勢必是需要“視力”的。
“你得先把你的右眼扣下來。”
如果僅一個理由,她斷然不會這樣。
但是——
腐爛的甜腥混雜著鐵銹味,如同實質的潮水般率先涌來,粘稠地糊在鼻腔深處。緊隨其后的是聲音的浪潮,無數拖沓、沉重的腳步雜亂地拍打著地面,由遠及近,從模糊的嗡鳴迅速凝結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溫望舒從褲兜里取出那片玻璃碎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穩穩對向自己的右眼。
而后——
“噗呲!”血花飛濺。
劇痛貫穿神經,她身體劇震,雙手不受控地顫抖,猛地向前撲跪,幾乎是被摜向地面。
膝蓋骨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面上,震的小腿脛骨發麻,卻在更劇烈的疼痛下讓她幾無所覺。
靠…
控制呼吸的橫膜瞬間麻痹抽搐。空氣被強行擠出肺部,又在下一秒因劇痛刺激而瘋狂倒抽,卻只吸進半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冷氣,便卡死在喉嚨里,引發劇烈到幾乎要將內臟咳出的嗆咳和干嘔。
血沫不受控地從嘴角溢出。
“呃……呃啊……吼!”
嘶啞、空洞的喉音從四面八方滲出,交織成一張巨大、粘膩的聲網,帶著冰冷的濕氣,沉甸甸地壓過來。
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狂跳,幾乎要沖破皮膚。
她咬緊牙關,下頜繃出凌厲的線條。
指節發力,將碎片更深地插進眼眶。
向下,剜。
向外,撬。
一團濕滑、溫熱的物體脫眶而出,落地,“啪嘰”,發出黏膩沾血的聲響。
“嗡——”尖銳的耳鳴吞噬了一切聲響,將她對外界的感知完全抹去。
眼前閃現出一片不斷閃爍、扭曲、色彩斑斕的噪點與光斑。意識在劇痛、失血、神經沖擊和迷走反應的多重圍剿下,被強行拖入一片混沌、粘稠、不斷下墜的虛無。
沒有感受疼痛的時間。
她機械地抬手。
雙手的顫抖不再是輕微,而是發展成一種高頻率近乎癲癇的劇烈痙攣。
她死死控制住,以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精準,將那顆道具眼球狠狠按進空蕩蕩、血肉模糊的眼眶。
另一只手在冰涼的地上盲目摸索著,終于觸到了那顆尚帶余溫、裹滿滑膩血漿的球體。
胸腔劇烈起伏,她猛地吸氣,用盡殘存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全部力氣——將它狠狠擲向尸潮涌來的方向!
咆哮、嘶吼、腳步聲……
驟然拉遠。
……
溫望舒脫力地癱靠著背后的貨梯,雙手仍在不受控制地痙攣。
我…靠…
她閉上眼。
良久,聽到破舊引擎的聲響靠近,她支起身子。
門開了。
她盡力克制住周身顫抖的幅度,艱難地爬進去,睜開眼。
眼前伴隨她六年的無盡純粹的黑暗陡然消失,陌生的光亮刺得她眼底微微浸出生理淚水,襯得長而卷翹的眼睫根根分明。
光暈在視網膜上浮動。模糊的色塊在眼前閃爍,忽亮忽暗,像沾了水的油畫,雜糅成一團,又逐漸清晰。
一立方米的正方體空間。
發動機嗡鳴聲仿佛就在耳畔,嗡嗡作響,讓溫望舒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耳鳴。
不知道地下一層究竟有多深,漫長的下行似乎沒有盡頭,只有平穩又單調的微微晃動告訴其中的人:還遠。
道具眼球大概自帶止血功能,她能清晰感覺到眼眶處的傷口正在緩慢愈合。難以忽視的癢意夾雜著細微的刺痛,持續不斷地侵擾著她的神經。
甚至,她幾乎能感受到眼球后方細微的組織正連接、生長、纏繞。
溫望舒伸出右手,緩慢地屈張著,正反翻轉,新奇地觀察各色血管和肌肉變化時的線條,又好奇地盯著隨著動作流動的血液。
那雙猶帶血跡的眼眸愉悅地彎起來。
值了。
晃動停止。
地下一層到了。
“嘎吱——”門遲緩而艱澀地打開。
撲面而來的是黑暗。
溫望舒手腕輕抖,一道冰冷的細線無聲地滑入指間,繃緊。
她沒動,目光在黑暗中逡巡片刻。
一道龐大的身影伏在遠處的黑暗中。
那是什么?
試圖看清的那一瞬,她的左眼不受控制地震顫、酸脹,大腦負責處理空間關系的區域發出過載的灼痛,方向感徹底崩潰。
一種深不見底的惡心感從靈魂深處翻涌上來,伴隨著太陽穴血管的瘋狂搏動,仿佛再多看一秒,意識就會徹底粉碎。
溫望舒猛地閉上眼。
這是一種,生命層面的絕對碾壓。
……高緯生物?
冰冷粘稠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溫望舒的后背,肌肉纖維因本能的恐懼而僵死、痙攣,喉嚨被無形的手扼緊。
然而,一股截然相反的、滾燙的、近乎暴烈的火焰,卻猛地從溫望舒靈魂深處炸裂開來。
她血跡未干的唇角違背生物本能地向上扯動。
那是一個血腥的、滿是暢快的、堪稱瘋狂的笑。
淺笑。
她鉆出了電梯,不緊不慢地舒展著筋骨。
【警告!!!!】
【警告!警告!原始副本泄露!!】
【警告!警告!原始生命樣本被觀測!!】
【警告!警告!即將清除樣本!!】
冰冷平直的系統音驟然炸響!
鍥而不舍,蠻橫地、無孔不入地擠占耳膜,瘋狂鉆鑿著每一寸聽骨神經,試圖從每個細胞、每個毛孔的縫隙中滲透進去。
背景音警報聲毫不停歇,以恒定、精準到令人心臟驟停的節奏,冷酷而執著地重復著毀滅的宣告:
“嗡——!嗡——!嗡——!”
“嗡——!嗡——!嗡——!”
【樣本清除程序啟動。倒計時:5!】
這就是賒生系統?
溫望舒饒有興趣地聽了會兒,聽到倒計時她更是來了興致,大步走向所謂的“原始生命樣本”。
【4!】
絕對的、碾碎靈魂的壓迫感如山崩海嘯般襲來。
空間在畸變,時間在錯位,基因在哀嚎,認知在瓦解。
溫望舒強忍著基因層面的戰栗,探究地望向五步之遙的樣本。
【3!】
它的形態根本無法被理解。
視線所及之處,它的輪廓似乎在不斷坍縮與重組,前一秒是嶙峋的巨大輪廓,下一秒又化作流淌著液態暗影的不可名狀之物。大腦的視覺處理中樞在幾近崩潰,反饋回來的只有尖銳的痛楚和無法解析的混沌信號。
【2!】
它似乎蘊含著一股漠視一切的意志。
在這股意志的籠罩下,自我存在的意義被無情地剝離碾碎,只剩下純粹的、動物性的恐懼,如同被剝光了丟進絕對零度的虛空。這股意志沉甸甸地壓在靈魂之上,幾乎要將其壓入永恒的沉眠。
【1!】
嘭!
她的左眼傳來炸裂般的痛感。
“噗!”
溫望舒大口大口吐著鮮血,狼狽地弓起身子,不受控制地痙攣。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簡直超越認知極限,不是普通的刺痛或灼燒,而是某種來自存在層面、針對“觀測”行為的、精準而殘酷的懲罰。
冰冷的汗水與溫熱的血淚混合著,從她慘白的臉頰滑落。左眼眶的傷口處,滾燙的血液混合著難以名狀的粘稠組織液,正源源不斷地、帶著生命流逝的溫熱感,汩汩涌出,浸透了半邊衣襟。
那是被某種高緯度的存在硬生生碾成粘稠態物質的。
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死亡預感威脅著她。
大腦根本難以處理這股橫沖直撞恨不能撕裂靈魂的疼痛,思維被碾碎,瀕臨潰散。
溫望舒蜷縮著,無意識間發出不成調的嗚咽。
【樣本……遣送……】
系統的聲音飄飄忽忽,恍若在另一個世界響起。
隱約間,她聽見有人嘆了口氣。
而后,無邊的黑暗吞沒了她。
等她勉強恢復一部分對外界的感知后,各種各樣的聲音一股腦擠進來。
“我靠她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這鬼樣子?”
“我靠怎么這么恐怖?”
“這還能活著嗎?”
“不是這個D級副本副本咋能把人搞成這樣啊?我在賒生呆一個月了加起來傷口也沒她恐怖啊!”
“我去?這是那妹子嗎?”
“……”
有什么東西被強行塞進她的口中。
“……”
“!”
溫望舒強撐著睜開眼。
入目是無數張不算熟悉的臉。
見她睜眼,錢靈松了口氣,又緊張地問:“我去你嚇死我們了,你在哪兒傷成這樣?”
青年艱難地動了動,空蕩蕩的眼眶對準她,另一邊是瞳仁極小、仿佛活物般焦躁亂轉的眼珠。配上茫然的神情,堪稱詭譎。
原本柔和的鴿灰色被大片大片暈染開的、粘稠而暗沉的猩紅所覆蓋。濕漉漉,沉重地貼在皮膚上。
原本纖長白皙的脖頸處,每一個毛孔都在極其緩慢地、一顆接一顆往外滲出細小而飽滿的血珠,密密麻麻,在光線下閃爍著詭異而殘忍的微光。
它們被頸動脈微弱的脈搏牽引,蜿蜒下滑,清晰地勾勒出生命流逝的痕跡,而后,啪嗒……啪嗒……緩慢滴落在地面。
可以想見,她的身上,處處如此。
年箢打了個寒顫。
為了祛除那不知從來而來的寒意,她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要死了?”
莫懌時——一個學生氣極重,模樣清秀,看著疲憊又困倦,黑眼圈重的嚇人的高中生——白了她一眼:“不會說話自殺。”
話音剛落,躺在地上的人唇瓣微動。
所有人都忍不住安靜下來,聆聽這條脆弱的生命最后的低語。
“謝謝,我現在能看見了,你很可愛。”
聲音輕的像唇語。
溫望舒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處境,甚至虛弱地沖她扯出一抹笑。
所有人:“?”
年箢:“你果然有病。”
莫懌時一愣。
她像是大腦過載般僵了許久,片刻后,她紅著臉面無表情掏出三四顆藥丸:“你今天死不了了。”
溫望舒輕笑一聲。
她的視網膜上驀地映出一個倒著的人影。
古銅色皮膚,偏俄羅斯的長相,相貌如斯拉夫風雪般凜冽,眼神卻散漫,像頭懶洋洋的獅子。頭發在腦后挽成松松的丸子,沒收尾,發尖雜亂無章地外刺。
此刻正興味十足地垂眼看著她。
是裴疏照。
溫望舒說:“帥。”
莫懌時不語,塞藥。
年箢:“你真的有病吧。”
溫望舒不太明白這個人為什么要追著自己下病例診斷書。
她輕輕嘆口氣,表情悵然:“是啊,馬上快死了。”
年箢嘴張了張,無言以對,合上了。
莫懌時不語,塞藥。
溫望舒哭笑不得。
錢靈有些不忍:“馬上回到系統空間,你沒有代循值,怎么修復身體啊?”
溫望舒不是很在乎,注意點在別的詞上:“代循值?”
“就是……呃,我們叫做代循使,每次副本結束會結算代循值,不同副本的代循值有各自的上限。但是你這個副本是半路插入的,不知道這黑心系統會不會給你結算代循值。”
溫望舒若有所思。
她又問:“副本結束了?”
我昏迷了這么久?
出乎意料,這次開口的居然是裴疏照:“沒通關。系統說副本故障,暫停運行,二十分鐘后遣送我們回到系統空間。現在還剩兩分鐘。”
她懶洋洋地垂眸,好奇地問:“核心系統都出來了,你怎么做到的?”
聞言,溫望舒第一個念頭是我居然硬生生靠自己活了二十分鐘?
而后,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開始回想剛剛的龐大生物。
但是那突破生理極限的畫面卻被從回憶中抹去了,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起。
溫望舒正要說話,莫懌時眼疾手快又塞了顆藥。
溫望舒這下是真笑了,配合地嚼了幾下,咽下去:“好了好了,謝謝你呀,剩下的別浪費給我啦。”
說著,她又轉而望向裴疏照。
那眼神還落在她身上。
對視片刻,溫望舒彎了彎唇:“系統抽風吧。”
從小到大,她還沒受過這么重的傷呢。
溫望舒唇邊細微的笑意擴大,卻帶著幾分甜蜜的戾氣。
【抽離中…】
畫面一轉,天旋地轉。
溫望舒閉了閉眼,頭暈。
片刻后,她又睜開眼。
熟悉的黑暗冷冰冰地環繞著她,剛因為藥丸壓下的疼痛反噬般盡數上涌。
“代循者溫望舒,登入值錯誤,即刻返回正確位置。”
“倒計時:20。”
這聲音還帶回音,應該是在一個密閉空間內。
“19。”
溫望舒委屈:“啊,可我快死了呀。”
倒計時停住了。
它似乎在計算什么,片刻后說:“檢測到代循使處于瀕死狀態,出于人文主義關懷,免費修復身體一次。”
人文主義關懷?
一個系統還講上關懷了。
下一刻,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強行注入她破碎的身軀。
眼眶空洞深處傳來一陣奇異的、深及骨髓的溫熱感。
難以言喻的麻癢在全身蔓延,神經纖維如藤蔓般瘋長糾纏。皮膚撕裂處肉芽蠕動,轉瞬間化為新肌初生的緊繃。
劇痛散盡。
溫望舒閉上眼,碰了碰眼皮。
鼓的。
“唔,不錯。”她隨口夸道。
“檢測到代循使身體恢復,倒計時繼續:18。”
“17。”
“…”
溫望舒悠閑地閉著眼休息,任由它倒數。
“…”
“3。”
“2。”
“1。”
“開始傳送。”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不知道傳到了什么地方,系統音又響了起來。
“檢測到代循使溫望舒符合開啟天賦條件,即將為您開啟天賦,是否接受?”
天賦?
“是。”她很有興趣。
“正在生成中……”
“已完成。”
“代循使溫望舒,擁有天賦:窺世。”
然后呢?
“天賦是什么?”溫望舒覺得還是自己開口問吧。
沒人回。
“根據主播靈魂品質打造的獨一無二的永久有效技能。”片刻后,系統說。
“哦,剛剛那個系統和說警告的不是同一個吧?你不是任何一個。”她話鋒一轉,肯定地說。
“本系統為個性化系統,發放天賦者為處理系統,發出警告者為核心系統。”
“然后呢,天賦怎么用?”
她想到什么問什么,相當隨性。
“檢測到代循使溫望舒的天賦·窺世為主動天賦,只在心中默念天賦名稱即可。”
窺世。
毫無反應。
“沒用。”她想投訴。
“初發放階段有配置與激活時間,須在半小時后啟用。”
溫望舒笑,調侃:“問一句說一句,毫無眼力見,這要是在人類世界你都混不上中層小領導。”
系統不吭聲了。
“副本加載中……”
說不過就傳送。
溫望舒無言以對。
“加載成…滋滋…失……”
“…滋滋…成功。”
系統像受到了什么干擾似的,發出點信號不良般的滋滋聲,又很快恢復正常。
“加載成功。”
“正在傳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