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又沒花她的錢,你讓她這么熊你干啥!”
見嫂子出了門,美鈺趕緊跑進屋去,不服氣的問著李光珍。
“她懷孕了,你哥哥還不在身邊。體諒體諒她吧。”
美鈺想了想,娘說的倒也沒錯。嫂子剛懷孕,哥哥就跑去找大姐。要不是為了給家里多掙點錢,哥哥也不會留她自己在這,算下來確實對她不公平。
可自己也并沒花哥哥寄來的錢啊!
“哎,行吧,不說這個了。娘,你看我這新衣裳怎么樣?”美鈺說著,傲嬌的伸展開胳膊,讓母親好好看看自己的新衣服。
“好看,好看。”李光珍說著,從裝錢的小包里掏出兩張皺皺巴巴的兩塊錢遞給美鈺。
“俺不要!你留著給自己添置東西,俺能掙錢。”美鈺推開母親的手,心里五味雜陳。
春暖花開的季節,花香隨著風四處飄散。可美鈺的心里卻百感交集,甚至這些花香反倒是讓自己心神不寧起來。
時間又過了小半年,轉眼到了給麥子施肥的階段。嫂子快生了,錦華也要回來了,美鈺依舊干著農活。
常年干活的美鈺,手指像男人的手一樣,粗壯也有勁。
脖子上掛著澆氨水的鉤子,另一邊拿著管子。慢慢傾斜,讓氨水順著管流進田里。因為買不起化肥,所以只能受累。
美鈺一邊忍住難聞的氨水味,一邊看著爹在那邊如同指揮官一樣指揮自己。
可那氨水鉤子生了銹,經常“犯毛病”,氨水流不下去,美鈺爹在那邊卻還一直催促著她,美鈺這心里是又急又燥。
“倒什么倒!破玩意兒又銹上了!你快別叨叨了!”美鈺又氣又哭的沖著徐中仁吆喝。
這兩桶氨水難聞到熏出眼淚,沉到磨的脖頸生疼。每次澆完氨水,那脖頸后都是紅紅一片,碰也不敢碰。
夏天,美鈺家里那根扁擔能把肩膀磨起皮。有時候不得不厚著臉皮去別人家借個扁擔用,可次數多了美鈺又怕引起別人反感。
畢竟挑水挑糞各家各戶都需要干,那扁擔也不是只有自己需要用。可自家又粗又杠的扁擔,不但不能減輕她所承受的重量,還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剛十四歲的美鈺一次已經能挑起兩桶水,那一桶水便有20斤。
好不容易用那磨肩的大扁擔挑起兩桶水,去田里的路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雜草絆倒。
兩桶水如同小溪流嘩嘩淌了一地,全施舍了路邊的野草和別人負責的田。美鈺氣的拿著扁擔扔到附近的臭溝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直至情緒宣泄夠了,再默默的從溝里撿出那跟大扁擔重新挑。當然有時美鈺也會慶幸,幸好桶里裝的不是大糞。
直到后面幾年,散會的村干部嗓門還在村口回蕩:“以后各家種各家的地!”
那村里的東西也都用抓鬮的方式被家家戶戶分著拿走,美鈺才徹底拋棄那根杠肩膀的大扁擔。
除了抓到一個小推車,生產隊里唯一一根被磨到光滑圓潤的扁擔也被她抓來。
那一刻美鈺簡直如同中了彩票一樣高興!她經常念叨,家里有個推車就好了,干什么都方便。家里有個不磨肩的扁擔就更好了,我肩膀上這層皮真是長了又長,都厚成繭子了。
這下美鈺真的被上天眷顧,抓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16歲那年美鈺初中畢業就不再選擇念書,主要原因還是沒那么多錢交學費。
84年,美鈺20歲。
在家鏟完豬屎,又漚完豬糞的美鈺,干嘔了幾下就一刻不停歇息的扛上當初大姐用的那把小鋤,跑到那埋著界樁的田里。
自家的除草劑就是“純人力美鈺”。
她曾經跟娘說:
“娘,咱家的地,絕對讓我伺候的比誰家的都壯實!”
陽光烈日下,美鈺本白皙的皮膚曬的黑里透紅,紅里透黑。冬天剛捂回原色的胳膊,一到夏天就又變成兩個顏色。
美鈺對一起干活的伙伴們說道:
“等著吧,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出去!跟俺兩個姐姐一樣!”
伙伴們聽著,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撇撇嘴卻沒有一個繼續搭話的。
“你們不想出去?咋一個說話的沒有!”
“不是俺不想出去!美鈺,俺想出去也沒那個膽啊!”志紅是美鈺最好的伙伴,她率先打破了平靜。
美鈺看了一眼志紅,她說的有道理。可自己不怕,兩個姐姐都在外面,無論找誰都有依靠。
說起來兩個姐姐,二姐日子過得一般,寫信從來報喜不報憂。大姐可不一樣了,前幾年大姐過三兩個月就回家一趟,每次回來都帶不老少的東西。
關鍵是,大姐說她家已經有了存款!
美鈺看看手腕上自己存錢買的小手表,指針已經指向下午三點,像是準點報時一樣,美鈺感覺要落潮了馬上又蹬起車子往海灘趕去。
寬闊的大路沒幾個人,沿途從海灘回來的一兩個人都對美鈺喊著:
“別去了!小潮落不出來啥東西!沒東西了!”
美鈺裝作聽不到,猛著往海那邊蹬,仿佛去晚了就真的沒東西了。美鈺心想:大海里的東西,不是你說落不出來就落不出來的!
海灘上一個人影都沒有,美鈺支起車子,提著小筐往近海邊走。隨著那一個個打過來的海浪又逐漸退去,美鈺要走好久才看得見一兩個漏在那的蟶眼或者鼓包,但這也能讓她暫時興奮一下。
美鈺拼命的趕,直到海浪慢慢變大,海水重新漲潮,她才提著筐子往海岸上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很遠很遠,那輛孤立在海岸線上的自行車,已經小到看不清。
別人大潮趕五斤海貨,小潮趕一斤。甚至有些小潮都不來趕海,而美鈺即使小潮也能趕出兩斤海貨。
這些都是她自己的經濟來源,自從美鈺能自己掙到錢,她除了吃著家里種的菜,已經不依靠爹娘了。
甚至睡覺,都是借住在志紅家。
這天回家,正好遇到送信的。美鈺打開看是二姐寄來的信,里面正叫自己過去呢。本就在家待的不順心,見二姐叫自己去,美鈺二話不說便開始收拾行李。
飛快的把她所有的衣服全部收拾好,對一旁滿眼都是牽掛的娘說:
“娘,俺二姐叫我去幫她干陣子活。”
頓了頓,又繼續收拾,一邊小聲嘟囔:
“我在那邊要是能找個對象,我就不回來了…”
美鈺走了,火車站里,嫂子哭了。
意外的是,直至上了車,美鈺一滴淚都沒掉。
她巴不得趕緊離開這里。
美鈺的嫂子回去對李光珍說:
“美鈺的眼可真硬,我都哭了她一滴淚不掉。”
李光珍從兜里掏出那塊疊的整齊,但卻已經有些破舊的手絹擦擦雙眼:
“她盼著走,她不愿意在家里了。”
志紅聽說美鈺離開了家,跟幾個要好的伙伴說:
“看人家美鈺,人家就是有志氣!說出去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