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美鈺29歲。

得停爹的病在年中旬時突然急速惡化，本還能下地的他如今真的只能在炕上躺著，每日多數時間讓得停娘伺候吃喝拉撒。

得停下工回家，也基本在那邊和二哥輪番伺候。直到兩個老人都睡著后，他才悄聲回到自己和美鈺的房間。

日子長了，得停娘也就失去了耐性，美鈺偶爾聽得到得停娘兇他爹的聲音，語氣差勁到好像在罵一條狗。

晚上趁孩子睡著，美鈺也會偷偷的問得停，之前得停爹還好的時候，偶爾聽到的罵聲都是得停爹罵他娘，這如今得停爹漸漸的不能自理，得停娘倒是厲害起來了。

得停聽了也只是無力的嘆氣：

“俺娘不容易，沒過一天好日子。十幾歲要飯要過來，本來跟了個當兵的，當兵的出去打仗沒了信。俺娘以為他死外邊了，就跟了俺爹。誰知道當兵的又回來了，一看俺娘懷孕了，人家就走了，不要她了。”

“那怎么能跟了你爹呢？我看你爹也不像個能干活的樣。”

“大冬天的，要是不跟俺爹，那就真凍死了。跟了俺爹起碼有幾間小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勉強也能種點菜吃，不是比要飯強？”

“你咋知道的？”

“唉！你這人……自己家里的事，自己人不說，村里人能不在背后說道嗎？”

得停說到這住了聲，爹娘屋里又傳來罵聲，可能是得停爹沒等到她娘端來尿盆，又尿在炕上了。

過了幾日，得停娘召集了得停哥哥和得停兩家人去了那邊。

“你爹說趁他還在，給你們把家分了。”得停娘拿出來幾張紙，是他們的戶口和房產。

得停哥哥自然是得到那新蓋的三間房，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菜園。得停分得了南屋兩間，和照顧娘的任務。

如果得停爹去世的話，得停便是這幾間房子的戶主，得停娘就跟著他們住。

分了家，美鈺自然是高興的。因為現在是真的有了自己的房子，雖然只有兩間矮小的小屋。

接著美鈺便和得停商量重新蓋房子的事，可兩間房最少需要一千塊錢，倆人手頭現有的遠遠不夠。

“這兩間小破屋必須重新蓋了，再住下去哪天塌了都不知道！”美鈺看著犯愁的得停，雖然自己也愁，但是對這兩間房她早將就夠了，甚至還多住了四五年。

“蓋，蓋的高亮亮的，錢你不用愁，我去借！”得停一拍大腿，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第二天得停拿著湊齊的一千塊錢遞給美鈺：

“等著我給你搭個鍋臺，我看別人家里都用上煤氣罐了，等著蓋好了我也給你弄個回來。”得停笑看著美鈺，心里已經想好怎么安置每一處。

“借的？從哪借的？”美鈺驚訝的看著得停遞過來的錢，數了數正好一千塊一分不少。

“找大姐借的，不急著還。”得停手一擺，知道美鈺和大姐不合，怕她抵觸也不太想多說什么。美鈺見狀也就不多問，畢竟眼下蓋房子要緊。

說干就干，美鈺和得停把東西全部收拾到另外兩間雜物間，那張小破床也抬進去臨時睡著。看著那紅色磚頭慢慢摞高，漸漸成型變成兩間寬拓高大的房屋，美鈺這心里別提多開心多高興了。

得停爹的病越來越嚴重，往常經常支起來的胳膊現在也不能幫助他往外看了。只能聽得停娘跟他說倆人蓋房子的進展，比如：刮膩子了，上房梁了，今天安門窗了。

即使心里依舊是想壞，但已經沒有余外的勁頭再去摻和。

沒有了多余的是非，美鈺也樂呵呵的經常帶孩子回娘家告訴自己新房的進展。

這天回家正巧錦華在家，見美鈺回來急忙問著新房蓋的如何。

“快好了，得停今天去給我買煤氣了，跟咱家你給安的這一樣。在北頭再搭個大鍋臺，我以后能多蒸好幾個大饅頭！”

看著美鈺那興奮的樣子，錦華也跟著笑起來：

“這才真是有自己的家了！”

美鈺嗯了一聲，眼神正好瞟到中間那小屋，雖然只有六平米，但那獨立的小屋是自己當初夢寐以求的，小侄子幾歲就擁有，而自己馬上30歲，才真真正正的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里屋只放一張床？”

“俺倆的錢也就夠買個床了，櫥子還是你給的木板，得停自己做的，要不還能放點啥？”

錦華難為情的笑笑，指著院子里角落的地方，兩張小沙發擺在那，日光正灑在上面，似乎是特意為美鈺準備的一樣：

“你不嫌棄的話，把這兩個沙發搬去，來個人也好有地方坐。”

美鈺回頭一望，旮旯處的沙發正是自己女兒一歲拍照片時，坐的沙發：

“哥，你不要了？”

嫂子玉芬一直站在門口聽著，聽到美鈺問馬上推開門出來：

“那兩個破沙發誰還用？你進來試試俺新買的這個，旋乎的很！”

不看美鈺尷尬的臉色，也不等美鈺回應，拉著她的胳膊往屋里拽，一邊拽一邊連槍帶炮的顯擺著自己家新買的沙發。

美鈺心里雖然不舒服，但這也是哥哥的一番好意。況且自己家確實沒有哥哥家富裕，甚至必備的家具，倆人可能已經剩不下什么了，更別提買沙發。

從屋里出來的美鈺，臉色并不顯得多么高興。李光珍用借口喊過去，剛進門便安慰著她：

“不用聽你嫂子瞎白活，你哥哥是能學到手藝掙錢，得停學的晚，手藝差，掙得少。你別去攀比，能蓋新房已經很好了。”

美鈺聽著雖然心里依舊不舒服，但母親的開導已經讓她平靜了許多：

“我倒是沒攀比，就是聽不得她說那些話。俺哥剛說把沙發給我，她就說現在誰還用那破沙發。這不是腌臜我嗎？”

“你管她說什么，你要你就拿。一點不破，哪都好好的！”李光珍說的話中帶了點脾氣，心里也嫌玉芬多嘴，錦華的好意讓她幾句話說的一文不值。

美鈺嘆了口氣，沒繼續搭母親的話。

只是要回家的時候，錦華又囑咐美鈺：

“等著曬好了我再給你搬過去。”

新房很快就蓋好了，得停特意買了張大床放在里面，軟豚豚的床墊是美鈺長這么大睡過最舒服的床。

那整潔的鍋臺安上了風箱，旁邊就是得停余外安上的煤氣罐和煤氣灶。另一旁得停還特意囑咐搭了個小水池，無論是洗手還是洗菜，都方便的很。

錦華找了輛車拉來那兩個沙發，雖然和原來的形狀相同，但布料花痕卻不一樣了。

“這是原來那個嗎？我怎么看著不太一樣了？”美鈺仔細觀察著這兩個沙發。

“是，娘給你換的布，重新釘上的。”錦華和開車的人一起搬下沙發，一邊對美鈺解釋道：

“那天你走了，娘跟你嫂子吵了一架，嫌她多嘴。這不又特意讓我從集上買的布，我跟她一塊重新上了新布，你就當新的使著，以后再換！你嫂子那人說話你別往心里去。”

美鈺聽著，眼淚又不自覺的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