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鈺回家時正看到得庭準備關門回家,對他說道:
“俺哥說盡管問老劉要錢,大不了不干他的買賣。”
“嗯…行!你這眼睛是怎么了?”得庭順著門口昏暗的黃色光線,湊上前仔細看看美鈺微腫的眼皮問道。
“唉,哥哥嫂子給我500塊錢,給娘買了個金戒指。”
“給娘買戒指是好事,你哭啥?”得庭看著又想流淚的美鈺,更加不解。
“嫂子說俺娘,看著閨女挺多,也沒有個能給她買金貨的。你說俺姊妹幾個日子過成啥樣了,自己還顧不過來,哪有錢給娘買金貨?”
得庭這才恍然大悟,臉上的神情瞬間沉了下來:
“要不等老劉的錢要回來,你再去給娘買個?或者把錢給哥哥,別沾人家的光。”
“行了吧,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跟你說了也白搭,自己家還顧不過來,吃都吃不上了還買金貨···走不走?”美鈺看著得庭手里還沒關上的鎖頭問道。
“走。”
倆人一路走回家都沉默著,本以為回家有現成的飯菜吃,沒想到得庭娘那邊黑布隆冬靜的出奇,只有蹦進院子里的蛐蛐帶有節奏的叫著。
美鈺嘆了口氣,只能趕緊用煤氣熱了兩個發黑的玉米面饅頭,急忙填了下肚子。
“你娘連飯都不知道給做。”美鈺不滿意的發著牢騷。
即使不愿意給她做來吃,自己的兒子總是也要管一下的吧?她想不到得庭娘連自己的兒子也不關心,不像自己的娘一樣,錦華無論多晚回家鍋里都有保著溫的飯菜。
“她還得伺候著兩個孩子,這么晚了。”得庭抿了一口面前的酒盅。
自從當年在市里嘗了一口散白,現在干活累了得庭就想來上兩杯,可以解乏,喝多了入睡的也快。
“行行行,你就向著你娘,你娘拉潑屎也是香的。”
自從得庭爹走了以后,美鈺對得庭娘的不滿沖著得庭發發牢騷,得庭每句話都是為她找理由,當然另一原因也是安撫美鈺急躁的脾氣。
“明早我先去開門,老劉來拿貨我好問他要錢。你早上把家里大糞挑了。”美鈺收拾著碗筷,一邊刷碗一邊對得庭說著。
沒聽到回應,正打算來面前再說一遍,只見得庭早已經躺到床上睡了起來。燈光下那被烤的黑紅的皮膚,讓剛年滿34的得庭顯得滄桑了許多。
“唉,睡吧,你也不容易。”
03年,美鈺39歲。
村里做焊接的只有得庭一家,那時各家各戶興起了防盜窗,得庭不是給這家焊兩扇窗就是給那家加幾根架,忙活上一天才掙20塊錢,甚至有時候得庭免費勞動。
而開始興起的各種門頭,門口的燈箱需求量也逐漸高漲。
村里王哥當成中間商給得庭介紹著活,雖然燈箱做了一個又一個,但是款項王哥早就提前說明了半年一結。
得庭那些零碎活不是天天都有,有時候甚至在家閑半個月也沒收入,一個月最多的時候掙800塊,除去漲價的房租和電費,每個月只能剩不到400塊錢。
而這400塊錢還要用于兩個孩子上學,雖然都是義務教育,但是那書本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錢。美鈺最怕的就是兩個孩子回來說,要交書本費或者學校要收什么費用的時候。
美鈺多次說干這些不掙錢又浪費時間,干這活不如去外面接活。但得庭覺得大家是同村,總也不好意思拒絕。
店里活不多的時候,美鈺和得庭便天天待在田地間收拾自家的莊稼,花生玉米依舊是自家主要種的糧食。
花生被拿去磨花生油,而玉米加工成的玉米面,蒸饅頭糊餅子就是一道日常必備主食。
那年夏天,美鈺剛推著兩袋玉米面回來,便聽得周圍人一邊喊著一邊急匆匆的跑向村南的大空地去:
“耍大馬戲的!快去看!騎著馬來的!”
那時得庭家里的黑白電視只有三個臺,CCTV-1,體育臺,也幸好唯一的一個地方臺,能每日晚八點收看連續劇,但是再好看的節目也比不上人們口中的馬戲更吸引人。
正巧得庭今天沒活回家的早,春郡上了寄宿初中,小芽早早吃過飯被得庭娘領著出去看馬戲團。
得庭端出鍋里的飯對美鈺說:
“快吃吧,我讓娘給你留出來的,還熱乎。吃完了咱也去看馬戲!”
美鈺本還驚訝于得庭娘給自己留出飯菜,但一看到那已經溜得發黑的饅頭和鐵盆里盛的幾口土豆絲倒也不奇怪了。
速度扒了兩口,急急忙忙也和得庭奔向馬戲場那空地。
看著場地中間那個在表演雜技的小伙,他穩穩立在馬背上,隨著馬兒繞場奔跑,他猛地揚起手中的火把,喉頭一動,竟朝著夜空噴出一團烈焰。
照亮了美鈺驚嘆的嘴眼,她小聲的向得庭感嘆:
“真厲害!年紀輕輕也是不容易。”
當看著另一個與馬背上一般大的小伙端著鐵盤開始求捐錢時,得庭嗤笑一聲:
“嗯,確實不容易,要錢的。不過想想也是,人家怎么可能免費表演給咱看?”
倆人對面前伸過來的鐵盆無動于衷,看著那小伙翻了個白眼便朝下面走去,美鈺倒也不滿意的嘟囔起來:
“不給他錢還把他氣的不輕···”
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倆人也并肩慢悠悠的往家走去。
馬上到家的工夫,突然聽見有人大喊著家里招賊了。
是住在自己前屋胡同的蔡大娘,倆人疑惑的走進人群往里瞧著,只見蔡大娘屋里被翻的一塌糊涂,衣裳褲子散落一地,櫥柜的門都敞開著。
沒多久隔壁也吆喝著招賊。
美鈺心里一驚,拽了拽得庭衣角:
“離咱家這么近,快回去看看。”
倆人回家時,得庭娘也剛帶小芽回來,見倆人回來得庭娘說了一句:
“前屋你大娘家招賊了,嚇得我急忙回來看看。”
“聽著了,就是害怕離得近,我們這不也趕緊回來····”
得庭話音剛落,美鈺在屋里吶喊道:
“得庭!家里錢被偷了!!”
得庭心底大驚,得庭娘也趕緊跟進屋查看,只見衣服褲子同樣被翻了一地,衣櫥甚至就連那個小飯廚也全部打開著,門后那個小洗衣機蓋子也都掀開著。
美鈺拿攥著那個空空的小錢包,癱坐在床沿上。手上和臉上的冷汗突突直冒,眼淚更是像斷了線的珠子。
“拿了多少錢?”
“放外面一共200塊錢,都拿去了。”
但也幸好其他的錢都被美鈺藏的嚴嚴實實,除了得庭再沒人知道,也發現不了。
得庭煩悶又沉重的嘆著氣,看著滿屋狼籍忍不住怒罵起來:
“日他娘個腿的,這什么人干的,連著偷好幾家!”
得庭娘也生氣的罵著臟話,得庭擺擺手讓她先回屋領著孩子睡覺。
突然倆人好像反應過來什么,美鈺試探的問了一句:
“不會是耍馬戲的吧?”
“我去看看。”
得庭回到馬戲場的時候,早已經人去樓空了,甚至用那歪歪扭扭的字寫在牌子上的“連續演三天”,全都已經消失不見。
“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