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那句“每個人都可能是棋子,也包括……本王自己”如同一根針,深深扎進我的心底,讓我輾轉反側,難以平靜。
他究竟想向我傳遞什么信息?是拉攏?是試探?還是更深層次的警告?
那夜之后,蕭弈依舊沒有再召見我,仿佛那晚的簫聲與對話只是一場幻夢。但我知道,某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至少,我在王府的處境,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松動。
李管事待我的態度,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客氣,甚至隱隱帶著一絲敬畏。春桃和秋菊的監視依舊存在,但似乎也不再那般寸步不離。
我利用這份難得的“自由”,開始更細致地觀察王府。蕭弈既然說我聰明,那我就要讓他看看,我的聰明,不僅僅在于辨香和附庸風雅。
一日,李管事奉命送來一些書籍,說是王爺體恤我百無聊賴,特意挑選來給我解悶的。我翻看了一下,大多是些詩詞歌賦、野史雜談,看似尋常,但我卻在其中一本不起眼的琴譜中,發現了一些端倪。
那是一本名為《秋水吟》的古琴譜,紙張泛黃,邊緣多有磨損,顯然是有些年頭了。琴譜的曲調幽怨哀婉,并非我平日所喜。但當我仔細翻閱時,卻在幾處指法標注的下方,發現了一些極其細微的墨點,若不留神,極易忽略。
這些墨點排列毫無規律,但以我多年研習岐黃之術,對各種秘藥毒物的了解,以及幼時父親曾教我一些簡單的密文傳遞之法,我隱隱覺得,這并非無意義的污漬。
我將琴譜攤在桌上,凝神細看。春桃和秋菊在屋外低聲交談,并未留意到我的異樣。
我取來平日里練習書法用的狼毫小楷,并未蘸墨,而是用筆尖輕輕在那些墨點上虛虛描畫,試圖找出其中的關聯。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終于,當我在最后一個可疑的墨點上落下虛無的一筆時,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點,在我腦海中豁然連成了一條線!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種極為隱晦的標記,指向琴譜中特定的幾個音符。而這些音符,若按照特定的順序彈奏,會形成一段短小卻極具辨識度的旋律。
這段旋律……我似乎在哪里聽過!
我閉上眼睛,努力在記憶中搜尋。
猛然間,一個模糊的場景浮現在我眼前——那是數年前,我隨父親去京郊的一處別院赴宴,席間曾有一位官員的家眷彈奏過類似的曲調。那位官員……我記得,姓趙,似乎是御史臺的人,平日里以剛正不阿著稱。
而沈家出事后,這位趙御史,是少數幾個曾上書為沈家鳴不平,卻被蕭弈以“蠱惑人心”為由,罷官奪爵,流放邊疆的官員之一!
難道,這本琴譜是趙家之物?蕭弈將它給我,是何用意?
是想借此試探我與趙家是否有舊情?還是……想通過我,傳遞什么消息給趙家,或者從我這里獲取關于趙家的什么信息?
我的心怦怦直跳。這個發現,像一扇緊閉的門,被我推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背后波濤暗涌的真相一角。
我迅速合上琴譜,將它放回原處,努力平復自己激蕩的心緒。
這件事,我不能聲張,更不能讓蕭弈察覺到我已經看破了其中的玄機。我必須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靜觀其變。
晚膳時分,我故意表現得有些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春桃見狀,關切地問道:“沈姑娘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不必了,許是近日天氣轉涼,有些著了風寒,休息一下便好。”
入夜,我早早便熄了燈,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我反復思索著琴譜的秘密。蕭弈此舉,絕非無的放矢。他是在考驗我的洞察力,還是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如果這琴譜真是傳遞信息的媒介,那么,蕭弈想讓我看到什么?又或者,他想讓誰通過我,看到什么?
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他或許不是想讓我看到什么,而是想看看,我會如何處理這個“燙手山芋”。
若我將此事捅破,或者表現出對趙家的特殊關注,便落入了他的圈套,證明我尚有“異心”。若我視而不見,他又會如何判斷?
這個男人,心思太深,每一步都布滿了陷阱。
我輾轉反側,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我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偶爾會拿起那本《秋水吟》隨意翻看幾頁,甚至還會對著琴譜,用手指在桌上比劃幾下,仿佛在學習新的曲子。
一連幾日,我都如此。
終于,在一個午后,當我再次“研習”琴譜時,秋菊端著茶點走了進來。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我手中的琴譜,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但我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探究。
機會來了。
我放下琴譜,端起茶杯,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這《秋水吟》的曲調雖美,卻過于哀傷了些,彈多了,總覺得心情郁結。”
秋菊將茶點放下,順口說道:“姑娘若是不喜歡,奴婢去回了李管事,再給您換幾本便是。”
“不必麻煩了。”我搖搖頭,拿起桌上的另一本詩集,“看看詩詞也好。”
我將《秋水吟》隨意地放在了一旁,仿佛它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琴譜。
接下來的幾天,我再也沒有碰過那本琴譜。
直到第五日,李管事再次來到我的庭院。他依舊是那副恭敬中帶著精明的模樣,向我詢問了一些日常起居的情況。
寒暄過后,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了那本被我冷落的《秋水吟》上:“沈姑娘,這本琴譜,王爺說似乎有些破損了,讓老奴來取回,看看能否修補一二。”
我心中冷笑,戲肉終于來了。
我故作訝異道:“哦?是嗎?我倒未曾留意。這琴譜確實有些年頭了,紙張發脆也是常事。”
我起身,將琴譜遞給李管事。
就在他伸手接過琴譜的瞬間,我袖中早已準備好的那枚淬毒銀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向他的手腕!
我的目標并非他的性命,而是琴譜!
李管事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發難,驚呼一聲,下意識地縮手。琴譜“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幾乎在同時,我手腕翻轉,銀簪的另一端,那并非淬毒,而是打磨得異常鋒利的尖端,狠狠地扎向了李管事想要去撿琴譜的手背!
“啊!”李管事痛呼出聲,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春桃和秋菊聽到動靜,大驚失色,立刻沖了進來:“沈姑娘,你做什么?!”
“做什么?”我冷笑一聲,一腳踩住掉落在地的琴譜,目光凌厲地掃過他們三人,“自然是……自保!”
我手中的銀簪,在日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芒。
“這琴譜,根本不是什么解悶之物,而是蕭弈試探我的誘餌!”我一字一句道,“他想看看,我會不會發現其中的秘密,又會如何應對!”
李管事捂著流血的手背,臉色慘白,額上滲出冷汗,卻依舊強作鎮定:“沈姑娘,你……你誤會了!王爺絕無此意!”
“誤會?”我挑眉,語氣中充滿了嘲諷,“若真是誤會,為何這幾日你們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探究和審視?為何偏偏在我‘冷落’了這本琴譜之后,你便急著要將它收回?”
我的目光轉向驚慌失措的春桃和秋菊:“你們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這王府之中,處處都是蕭弈的眼睛和耳朵!”
“沈姑娘,你冷靜一點!”春桃試圖安撫我,“王爺對你并無惡意……”
“并無惡意?”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覆滅我沈家滿門,囚禁我于此,用我唯一的弟弟脅迫我為他所用,這也叫并無惡意?”
我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積壓在心中的恨意與屈辱,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我告訴你們,”我看著他們,眼神堅定而決絕,“我沈鳶,不是任人擺布的玩偶!蕭弈想利用我,可以!但休想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琴譜,當著他們的面,緩緩地,一頁一頁地撕碎!
“這所謂的玄機,這所謂的試探,我不屑一顧!”
紙屑紛飛,如雪飄落。
李管事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顯然被我的舉動徹底震懾住了。
我知道,我此舉極為冒險。蕭弈若因此震怒,我的下場可能會很慘。
但是,我別無選擇。
一味地隱忍順從,只會讓他更加輕視我,將我當成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我必須讓他知道,我沈鳶,有自己的底線和鋒芒!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而我這只看似溫順的“兔子”,袖中藏著的,可不僅僅是銀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