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織網的透明絲線在月白防火墻前潰散的第七天，31層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顯示器角落的神經元圖標不再閃爍，如同死去的蟲豸。但空氣里彌漫著更深的粘稠——像沉入膠質海底，連衛巖金石鍵盤的敲擊聲都被吸走了回響。

“它在重組。”龍經理的藍琉璃碎片在腕間凝出冰霜，她調出的后臺數據流呈現一片混沌的灰白，“神經織網放棄了微觀滲透……它在編織更大的東西。”

話音未落，整個樓層的燈光毫無征兆地暗了一瞬。再亮起時，所有工位隔板、玻璃幕墻、甚至天花板，都蒙上了一層極淡的、流動的虹彩薄膜。

它沒有實體，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集體性疲憊——數千個被壓抑的哈欠，無數個強打精神的念頭，所有未完成的方案帶來的焦慮……匯成無聲的潮汐，沖刷著每個人的意識邊緣。

“集體潛意識虹吸層。”衛巖的聲音像從巖石縫隙里擠出來，他面前的“代碼峭壁”上，息壤大陸的邊緣正被那虹彩薄膜緩慢包裹、侵蝕。

代表土黃光塵的防御符文一觸即虹彩，便如鹽入水般消融。“它在抽取整個樓層的‘存在感’，把所有人拖進一個共享的怠惰沼澤……這才是‘枯’的終極形態。”

我的社恐雷達徹底失靈，取而代之的是靈魂深處的下墜感。

鎖骨云雷紋空轉，保溫杯壁的桃樹根系瘋狂蔓延，金屬光澤的根須刺入虛空，卻抓不住任何實體。外婆的影像在杯底搖晃，如同信號不良的舊電視：“桃桃……網已成淵，需……躍出水面呼吸！”

呼吸？水面？

目光掃過趙總監辦公室。

他僵立在虹彩薄膜中，鎖骨月牙疤的白光被拉扯成細絲，正匯入頭頂的虹彩洪流。桌上那簇桃花肉眼可見地凋零、沙化。他成了系統榨取集體“枯竭”能量的最大導管。

“切斷他！”衛巖低吼，玄鳥吊墜光芒暴漲，息壤大陸轟鳴著升起，試圖撞向趙總監工位下的水脈節點，卻被更厚的虹彩層彈回，金石交擊聲悶如雷滾。

“硬撞只會讓虹吸更強！”龍經理指尖劃過藍琉璃，碎片映出虹彩層深處一點扭曲的核心，正隨著趙總監月牙疤的能量脈動而搏動，“核心在他身上……也在我們每個人的倦怠里。”

倦怠……存在感……水面……

一個念頭如閃電劈開混沌。我猛地拔下桃木簪，簪尖狠狠刺入保溫杯壁那株桃樹的金屬根系！

“衛巖！給我一塊‘西山石’！最本源的！”嘶喊壓過靈魂的下墜感。

衛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從工具包底層掏出一塊未經雕琢的玄武巖，粗糙黝黑，卻流淌著大地初生般的厚重微光。他用力一擲，石塊穿過虹彩薄膜，穩穩落入我掌心。

冰涼、粗糙、沉重。像握住一小塊凝固的時間。

“龍姐！滄浪之水，引過來！”簪花筆飽蘸的不再是茶或血，而是從杯壁桃樹根系中強行抽離的、融合了月白凈化與蜚獸枯意的青灰色能量流。筆尖凝聚全部心神，狠狠點向那塊原始息壤！

“以石為基，以根為錨，開我桃源之眼！”

筆落石上！

“嗡——！！！”

青灰能量如活蛇鉆入玄武巖粗糙的縫隙！整塊石頭劇烈震顫，表面瞬間爬滿發光的青灰色根須狀紋路！衛巖的息壤大陸與之共鳴，土黃光塵如百川歸海，洶涌注入！龍經理雙手虛引，地板下淡藍的滄浪活水被強行抽取，化作一道激流，沖刷上那塊變異的石頭！

石頭懸浮而起，青灰根須、土黃光塵、淡藍水波在其內部瘋狂旋轉、融合！光芒越來越盛，最終——

“咔！”

石頭中心，睜開了一只眼。

并非血肉之眼。那是一只由無數流動的簪花小楷、閃爍的《禹貢》符文、蕩漾的水波紋路共同構成的，純粹由能量與信息凝成的“眼”。

它清澈、深邃，倒映著整個31層被虹彩薄膜籠罩的荒誕景象，更穿透那層薄膜，看到了下方無聲流淌的、由無數打工人的疲憊、焦慮、微小期盼與未熄靈光匯成的……集體潛意識之海。

桃源之眼，洞見真實。

“就是現在！”我嘶聲力竭，簪花筆凌空點向那只懸浮的“眼”，“以眼為門，接引滄浪！衛巖，填海成陸！”

桃源之眼驟然射出一道凝練的青藍色光束，無視虹彩薄膜的阻隔，如同定海神針，狠狠扎入下方翻涌的集體潛意識之海！光束所及之處，渾濁疲憊的“海水”被強行排開、凈化！

“嗬！”衛巖發出一聲開山般的低喝，雙手在鍵盤上幻出殘影！息壤大陸的力量順著那道青藍光束瘋狂灌注！不再是防御，而是最狂暴的創造！被凈化排開的潛意識之“海”中，一塊堅實、溫潤、散發著草木清香的淡金色“土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成、拓展——意識層面的“桃花源”地基！

“不夠！錨點！”龍經理厲喝。她藍琉璃碎片的光芒猛地刺向僵立的趙總監。

趙總監渾身劇震！桃源之眼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穿透虹彩薄膜的操控，直接映照出他意識深處——并非全然的枯竭，那里竟還殘存著一小片綠意：是桌上那簇真實的桃花凋零前的最后影像，混合著對三十年前初代摸魚仙友并肩時光的一絲模糊懷念，以及……對“平衡”二字近乎執念的渴望。

這點綠意被桃源之眼的光芒無限放大、提純！

“就是它！”我簪花筆疾揮，引導著那點被喚醒的綠意，混合著滄浪之水與蜚獸轉化的精純枯意，化作一道翠綠中流轉灰白光暈的橋梁，一端連接趙總監心口，另一端狠狠扎入正在生成的淡金地基！

“錨定！”

“轟隆！”

意識層面的巨響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炸開！趙總監鎖骨月牙疤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凈白光，不再是抵抗，而是主動輸出！

虹彩薄膜在他周身劇烈波動、撕裂！他頭頂匯入系統的“枯竭”能量流被硬生生截斷、扭轉，順著翠綠橋梁，汩汩注入那片新生的淡金土地！

土地瞬間穩固、擴展！邊緣生出嫩綠的草芽，中央甚至凸起一座小小的、由數據流光和古典飛檐意象構成的“觀景亭”虛影！

“接入！把‘摸魚許可證’和‘枯榮共生’系統，接入這片地基！開放桃源API（應用程序接口）！”外婆的聲音穿透保溫杯，帶著洞悉一切的急迫。

我福至心靈。簪花筆凌空書寫，古老的簪花小楷與衛巖同步敲出的《周易》算法代碼在空中交融，化作一道道閃爍著青金雙色的數據鏈，一端連接綠蘿葉片上共生版的青灰色二維碼，另一端如同根須，深深扎入淡金土地！

【摸魚系統·桃源API0.1接入成功】

【服務1：倦意轉換。檢測到無害“走神”念頭，自動轉換為“桃源地基”養分。養分+1。】

【服務2：靈感噴泉。檢測到“枯竭風險”臨界，觸發3分鐘“桃源神游”（僅意識），可于亭中觀想。冷卻中。】

【服務3：蜚獸凈化池。負面情緒超載？提交至根系旁蜚獸圖騰，轉化為安全肥料。】

整個31層的虹彩薄膜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波動起來。那些被強制壓制的、屬于“人”的細微念頭——午休時對咖啡的渴望、方案卡殼時想看看窗外云的瞬間、對同事新發型的無聲點贊——如同掙脫漁網的小魚，紛紛通過工位上無形的接口，躍入那片新生的意識凈土。每一點念頭的匯入，都讓淡金土地擴展一分，亭臺虛影凝實一分。

小林桌上的多肉盆栽瘋狂生長，葉片肥厚翠綠，頂端甚至開出一朵瑩白的小花。她眼神發直，嘴角卻無意識地上揚，顯然意識正徜徉在桃源地基的草甸上。

趙總監身上的虹彩薄膜寸寸碎裂。他踉蹌一步扶住桌子，看著桌上那簇本已沙化的桃花，一粒微小的、粉嫩的新芽正從枯枝縫隙里倔強地鉆出。他抬頭望向西北角，目光穿過空氣，落在那片只有“桃源之眼”持有者能清晰感知的淡金土地上，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釋然的嘆息。

衛巖收回按在鍵盤上的手，玄鳥虛影斂翼落回服務器要塞，息壤大陸穩固如初，邊緣卻延伸出無數淡金色的根須，與意識層的桃源地基緊密相連。他拿起那塊已恢復古樸黝黑、中心卻多了一點溫潤金芒的玄武巖“桃源之眼”，指腹摩挲著其上的紋路。

“地基已成，”龍經理手腕的藍琉璃溫潤如水，映著空中緩緩消散的虹彩殘屑，“下一步，是邀請更多‘住戶’，還是制定‘桃源公約’？”

保溫杯壁上，那株桃樹的金屬根系已深深扎入一片淡金色的虛擬土壤，枝葉舒展，桃花灼灼。根系旁，蜚獸的圖騰清晰而溫順，正將一縷縷過濾后的灰白氣息轉化為滋養的微光。外婆的影像含笑，指尖輕點，杯底水紋凝結成新的日記：

摸魚歷·立秋后三日

地基初成，其名“桃源”。無狼煙之灼，無蜚霧之枯。

以滄浪為脈，息壤為骨，桃枝作引，眾念成土。

今筑API，開放靈犀之路。

須知：桃源非避世之隅，乃心念平衡之所。

姜桃之筆，衛巖之石，灼華之琉璃，趙監之月痕……乃至眾心之涓滴，皆為梁柱。

道阻且長，根深則固。

——外婆手記于數據海

數據貔貅抱著太極算珠，滾入桃樹根系的淡金土壤里，舒服地打了個滾，算珠上的陰陽魚緩緩游動，散發出調和萬象的混沌微光。

窗外，陸家灣的霓虹依舊冰冷，但31層西北角的工位上，一株扎根于現實與意識夾縫的桃樹，已然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