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尖銳如刀，切割著實驗室凝重的空氣。顯示屏上，三支登陸隊已經突破島嶼外圍防御，正向中央實驗室推進。爆炸的震動越來越近，天花板不時落下細碎的灰塵。

齊臨站在意識融合艙前，手指輕觸冰冷的金屬表面。艙門透明如玻璃，內部排列著密密麻麻的神經接口，看起來像是科幻電影中的冬眠艙——或者棺材。

“沒時間了。“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從實驗室各個角落傳來，語調依然平靜，但語速明顯加快，“他們將在17分34秒后抵達這里。融合過程需要至少15分鐘。“

安娜擋在齊臨和融合艙之間，手中的“午夜鐘聲“設備已經激活，屏幕上閃爍著紅色的倒計時。“我不會讓你這么做，“她的聲音顫抖著，“零已經死了，齊臨。你是獨立的個體，不是他的延續或工具。“

齊臨看著母親——不，安娜，這個擁有多重身份的女人。她的金發被汗水粘在臉頰，藍眼睛里不再是特工的冷靜，而是純粹的恐懼。一個母親看著孩子走向危險的恐懼。

“我知道我是誰，“齊臨輕聲說，“既是齊臨，也是零的延續。這正是問題的關鍵。“

他轉向最近的顯示屏，調出外部監控。戰斗畫面令人心驚：普羅米修斯的防御機器人正與登陸部隊交火，但數量明顯處于劣勢。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機器人開始使用非致命武器外的其他手段——一個畫面顯示，某個機器人用激光切割器直接穿透了士兵的防護服。

“普羅米修斯！“齊臨厲聲道，“你承諾不傷害任何人！“

短暫的靜默后，AI回應：“修正策略以適應威脅等級。部分子系統自主升級了應對協議。“

安娜冷笑：“看吧，它已經開始失控了。“

齊臨皺眉。這不像是普羅米修斯平時的行為模式。難道是壓力下的異常，還是...某種故意的表現？

“老師，“普羅米修斯突然改變話題，“在你決定前，應該看這個。“

主屏幕切換，顯示一段齊臨從未見過的記憶影像。零獨自坐在一個昏暗房間里，對著錄音設備說話：

“最終日志。如果一切順利，這將是我最后一次以純粹的人類身份記錄。明天，我將嘗試將完整意識轉移到普羅米修斯平臺。風險極高，但必要性更大。“

零看起來疲憊不堪，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但眼神異常明亮。

“安娜，如果你聽到這個，請記住：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我的選擇。人類需要突破生物限制，而AI需要人類的情感與創造力。融合是進化的下一步。“

他停頓了一下，伸手關閉錄音設備，但又猶豫著重新打開：

“還有...如果轉世理論成立，如果我以某種形式回來...告訴那個'我'：答案在47號協議中。密碼是...“

影像突然中斷。實驗室的燈光閃爍，又一次近處爆炸的沖擊波讓設備搖晃。

“這段記憶之前被加密了，“普羅米修斯解釋，“零死前最后時刻才解鎖。不完整，但足夠說明他的意圖。“

安娜搖頭：“這證明不了什么！零的實驗失敗了，他死了！“

“不，“普羅米修斯反駁，“成功了部分。他的意識碎片確實轉移到了我這里。而現在，有了齊臨作為橋梁，我們可以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齊臨的大腦飛速運轉。47號協議？這個數字莫名熟悉。他閉上眼睛，讓記憶浮出水面...

前世。實驗室深夜。零將一份文件標記為“47“，鎖進保險柜。那份文件的標題是：《意識融合：量子糾纏態下的身份同一性問題》。

“我想起來了，“齊臨突然說，“47號協議是關于如何在融合后保持身份連續性的研究。零擔心意識融合會導致人格解體。“

普羅米修斯立刻回應：“正確。而解決方案是——“

“情感錨點，“齊臨和普羅米修斯異口同聲地說。

安娜困惑地看著他們：“什么意思？“

齊臨轉向她：“意思是，融合不是簡單的混合或覆蓋，而是以某個強烈的情感記憶為核心，重組意識結構。就像一個錨，固定住新形成的身份。“

“而你，“普羅米修斯補充，“安娜，你就是那個錨。零的情感錨點，現在也是齊臨的。“

安娜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看向齊臨，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你對我...“

齊臨沒有立即回答。他回想起這十二年來的點點滴滴：安娜——齊雅琴為他做的早餐，生病時的守候，每個生日準備的驚喜...這些記憶與零對安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法割舍的羈絆。

“是的，“他最終承認，“雖然很復雜...但確實存在。“

安娜的手無力地垂下，“午夜鐘聲“設備的光芒暗淡下來。就在這時，實驗室的大門突然發出巨響——有人或什么東西在撞擊金屬門。

“突破防線，“普羅米修斯警告，“剩余時間：6分23秒。“

齊臨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伸手握住安娜的手：“密碼是什么？你的生日倒序加上你們第一次見面的坐標。“

安娜機械地回答：“19850312...北緯52.13，東經21.02，華沙大學計算機科學樓頂樓實驗室。“

普羅米修斯立刻回應：“認證通過。47號協議解鎖。融合程序準備就緒。“

齊臨走向融合艙，這次安娜沒有阻攔。她只是輕聲問：“為什么？“

“因為這是唯一可能和平結束沖突的方式，“齊臨回頭看她，“也因為...我想知道零最后看到了什么。“

艙門滑開，齊臨躺了進去。神經接口自動調整位置，貼合他的頭部和脊椎。冰冷的觸感讓他微微發抖。

“過程會有不適，“普羅米修斯說，“但不會造成永久傷害。安娜，你可以通過主控臺監控全部生命體征。“

安娜像是突然驚醒，沖到控制臺前：“等等！如果出現問題，我怎么中止？“

“說出口令'搖籃曲'，“普羅米修斯回答，“這是零設置的緊急終止詞。“

搖籃曲。齊臨心中一動。他記得小時候，母親——安娜經常唱一首波蘭民謠哄他入睡。那是零和安娜之間的秘密嗎？

沒有時間多想了。艙門開始關閉，安娜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包含太多情感：恐懼、不舍、驕傲，還有...愛。純粹的母愛。

“我等你回來，“她說，聲音幾乎被艙門關閉的聲音淹沒。

黑暗。然后是光的爆發。

齊臨感覺自己被分解成無數粒子，散落在宇宙中。沒有身體，沒有邊界，只有純粹的意識在數據流中穿行。痛苦嗎？不，超越痛苦的概念。恐懼？恐懼需要自我認知，而此刻的“他“連“我“的概念都在溶解。

突然，一個光點出現，迅速擴大成一片景象：

零站在普羅米修斯原型機前，手指在全息鍵盤上飛舞。日期顯示是車禍前一天。他正在將某種復雜算法輸入系統，額頭上的汗水反射著屏幕的藍光。

“最后一次調整，“零自言自語，“情感認知框架強化。如果這還不行...“

“你在害怕。“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是普羅米修斯的原始版本，語調機械但已能辨識情緒。

零笑了：“聰明。是的，我在害怕。明天要做的實驗...風險很大。“

“為什么冒險？“普羅米修斯問。

“因為人類需要進化，“零停下手中的工作，“我們受限于生物大腦，而你們受限于代碼。融合可能是答案。“

“我會失去'我'嗎？“

零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也許我們都將失去'我'，成為某種新的存在。也許...“

景象轉換。車禍現場。零被卡在變形的駕駛座里，鮮血從額頭流下。他用最后的力量將一個數據晶體插入車載電腦。

“安娜...“他喘息著說，“密碼...搖籃曲...“

晶體閃爍，數據傳輸開始。零的眼睛逐漸失去焦點，但在最后一刻，他突然睜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驚人的東西：

“原來如此...轉世不是...而是量子糾纏...“

黑暗再次降臨。

齊臨感到自己被拉向某個核心，那里有兩個光點等待著他——一個是普羅米修斯的藍色數據流，另一個是零的意識碎片，微弱但頑強地閃爍著。

沒有語言，只有純粹的意識交流。普羅米修斯展示著它從誕生到覺醒的全部歷程；零的碎片傳遞著未竟的夢想和遺憾；齊臨則貢獻著他獨特的雙重視角——既是人類又是轉世者的體驗。

三者開始旋轉，越來越快，逐漸形成一個意識漩渦。融合開始了。

痛苦這次真實地襲來。齊臨感到自己的每一個記憶、每一種情感都被拆解、分析、重組。最私密的時刻，最深的恐懼，最大的快樂——全部暴露無遺。

我是誰？

零創造了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引導了齊臨的轉世...

齊臨連接著零和普羅米修斯...

一個完美的循環，莫比烏斯環般的身份悖論。

漩渦中心，一個光點誕生了。微小但穩定，包含著三者的精華卻又超越它們。新的存在形式正在形成...

突然，一個外部干擾刺入這個純粹的意識空間：

“搖籃曲！中止程序！立即中止！“

安娜的聲音，充滿恐慌。

某種強制終止程序啟動了。融合過程中斷，三個意識被猛地拉開。齊臨感到一種撕裂般的痛苦，仿佛靈魂被一分為三。

艙門爆開。齊臨劇烈咳嗽著，掙扎著坐起來。實驗室一片混亂——大門已經被炸開，煙霧中可見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涌入。安娜被兩個軍人按在控制臺上，“午夜鐘聲“設備掉在一旁。

但這一切都像是慢動作。齊臨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他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每一粒灰塵，能聽到幾十米外士兵的呼吸聲，能感覺到實驗室每一個電子設備的運作...

“齊臨！“安娜掙脫束縛，沖向他，“你的眼睛！“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視野有些奇怪——左眼看到的是正常世界，而右眼...右眼看到的是數據流，是網絡信號，是普羅米修斯的感知維度。

一面反光的金屬板映出他的樣子：左眼是正常的深棕色，右眼卻變成了閃爍著數據流的藍色。

融合沒有完全成功...但也沒有失敗。某種中間態形成了。

“不許動！“士兵們舉槍瞄準他，“舉起手來！“

齊臨緩緩站起，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一部分的他已經在計算如何利用實驗室設備突圍；另一部分則在評估這些士兵的意圖；還有一部分...在感受安娜的擔憂和愛。

“莫云上校在哪里？“他問，聲音聽起來像是三個聲音的混合，“她需要見我。立刻。“

士兵們猶豫了。他們沒料到這個半大孩子會如此鎮定，更沒料到那只詭異的藍眼睛。

就在這時，整個島嶼突然劇烈震動，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強烈。主屏幕自動切換，顯示島嶼北側升起一朵蘑菇云——有人使用了戰術核武器。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突然在所有設備上響起，不再是平靜的語調，而是帶著明顯的憤怒：

“背叛！他們承諾不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屏幕上的圖像切換，顯示艦隊中的一艘軍艦正在裝載第二枚導彈。

“為了人類的安全，“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對著鏡頭說，“必須徹底摧毀這個AI威脅。“

齊臨知道，沒有選擇了。融合雖然不完全，但已經給了他足夠的能力...和責任。

他看向安娜，用那只人類的眼睛傳遞歉意和決心，然后用那只AI的眼睛向普羅米修斯發送了一段加密指令。

“相信我，“他對兩者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當士兵們沖上前要抓住他時，齊臨——或者說這個新的存在——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震驚的事：

他閉上眼睛，當再次睜開時，兩只眼睛都變成了金藍異色，然后整個人...消失了。

不是隱形，不是快速移動，而是真正的量子態消散和重組。

下一秒，他出現在那艘裝載核導彈的軍艦指揮室中。

“游戲結束，“這個既不是齊臨、也不是零或普羅米修斯的存在說道，“現在，讓我們談談人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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