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絕對的死寂。時間與空間的概念被這凝固的墨色徹底吞噬,只剩下沈青瓷自己沉重如風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破碎的胸腔里瘋狂撞擊。每一次吸氣,斷裂的肋骨便如利刃狠狠剮蹭著內臟,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海水的咸腥,死死堵在喉嚨深處。
孩子!石匣!
恐慌如同冰冷的海蛇,瞬間纏繞住心臟。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在冰冷濕滑的地板上瘋狂摸索。指尖猛地觸到一片熟悉的冰涼——是那深青色的石匣!頂端暗藍鱗片散發的微弱寒氣,在這片死寂的黑暗中,微弱卻堅定,如同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她立刻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死死抱住了石匣。冰冷的觸感透過臂膀滲入,強行壓制著左肩“腐海膠”毒素帶來的蝕骨劇痛和翻騰的氣血,帶來一絲近乎奢侈的清明。
順著石匣邊緣急切地摸索,指尖很快觸到了冰冷的金屬床腿,繼而向上,終于碰到了那個小小的、被固定帶牢牢束縛的襁褓!她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襁褓邊緣,輕輕觸碰著嬰兒冰冷僵硬的小手。指尖下,那焦黑龍鱗胎記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平穩如常的搏動,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真實地存在!
孩子還在!
巨大的慶幸如同滾燙的暖流,瞬間沖垮了緊繃的神經堤壩。沈青瓷脫力般癱倒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大口喘息,每一次都帶出喉間腥甜的血沫。
然而,這片死寂并未持續太久。
“滴答……”
“滴答……”
粘稠、沉悶,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滯澀感。聲音在絕對的黑暗中,清晰得如同敲打在耳膜上。
是水滴?不!空氣里,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鐵銹腥氣,正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鉆進她的鼻腔。
血腥味!
沈青瓷的神經驟然繃緊!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聲音來源——艙門方向!借著石匣暗藍鱗片散發的、幾乎被濃重黑暗吞沒的微光,在艙門下方那片更深的陰影邊緣,她看到了一小灘……正在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擴散的暗色!
那粘稠得令人心悸的“滴答”聲,正來自于那片陰影的上方!
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殘軀,依靠著還能動彈的左臂和膝蓋,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艱難地、一寸寸地朝著艙門方向挪動。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碎的衣衫,與傷口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帶來刺骨的寒意。石匣被她緊緊抱在胸前,那點微弱的寒氣成了支撐她爬行的唯一力量。
暗藍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艱難地撕扯著艙門附近的濃稠黑暗。
終于看清了!
扭曲變形的艙門內側,靠近門軸的位置,一道暗銀色的身影正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半倚半靠著冰冷的艙壁。
是墨宸!
他覆蓋著全身的暗銀甲胄,此刻在石匣微光的映照下,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光澤,顯得黯淡而沉重。身體微微佝偂著,不再是風暴中那根定海神針般的挺拔,反而透出一種被巨力擊垮后的頹然。他覆蓋著暗銀甲胄的左手,正死死地、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按壓在自己的右胸下方!
沈青瓷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因驚駭而急劇收縮!
墨宸右胸下方,那堅不可摧、曾經硬抗風暴亂流的暗銀甲胄上,赫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不規則的豁口!豁口邊緣的金屬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熔融狀,翻卷扭曲,如同被無形的巨獸利爪狠狠撕裂、又瞬間被高溫灼燒!透過那道猙獰的傷口,可以清晰地看到內部斷裂的金屬內襯結構,以及……更深處!
暗紅的、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瀝青般的血液,正從那豁口深處,如同壓抑了許久的泉眼,汩汩地、無聲地涌出!它們順著冰冷甲胄的溝壑和縫隙,緩慢地向下流淌、匯聚,最終,滴落在下方已然積了一小灘暗紅的地板上。
“滴答……”
“滴答……”
那粘稠而沉悶的聲響,正是死亡緩慢逼近的倒計時!
血液的顏色深得發黑,帶著濃重的腥氣,顯然并非普通的外傷出血。更讓沈青瓷心頭冰寒的是,墨宸按壓傷口的左手手甲上,同樣沾染了大片粘稠的暗紅,甚至能隱約看到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蒸騰的……暗紅氣絲?那是“不滅之燼”失控逸散的跡象!
他依舊保持著最后一絲意識,灰藍色的眼瞳透過面甲的縫隙,死死地盯著艙頂無盡的黑暗。但那目光已經失去了高速運轉的冰冷數據流,只剩下一種瀕臨極限的、純粹的、非人的空洞。面甲覆蓋下的口鼻處,每一次極其微弱的呼吸,都帶出更濃重的血腥氣。
就在沈青瓷被這慘烈景象攫住心神,腦中一片混亂之際——
異變陡生!
角落里,那枚在風暴中沉寂下來的沉鱗卷軸,毫無征兆地再次嗡鳴起來!聲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嗅到了血腥的活物!卷軸表面那些古老的暗金符文驟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純凈星光,而是透出一種詭異的、帶著強烈渴望的暗紅光澤!
“嗖!”
卷軸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瞬間化作一道暗紅流光,精準無比地飛射至墨宸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之上!
在沈青瓷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由奇異星光皮革鞣制的卷軸,竟如同活物般,貪婪地“貼合”在了那涌血的豁口之上!卷軸表面那些亮起的暗紅符文,仿佛化作了無數細小的吸盤,瘋狂地吮吸著那粘稠的、混合著“不滅之燼”氣息的暗紅血液!
“滋……”
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聲,在死寂的艙室內響起!
隨著那蘊含著“不滅之燼”力量的血液被瘋狂汲取,沉鱗卷軸的光芒越來越盛!暗紅的光澤中,開始透出越來越強烈的、屬于卷軸本身的暗金底色!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源而出的力量在卷軸內部激烈碰撞、交融!
卷軸劇烈地顫抖著,表面投射出的不再是浩瀚星圖,而是一片混亂狂暴的能量漩渦虛影!就在這混亂的光芒達到頂峰的瞬間——
“嗡!”
一聲奇異的震鳴!
卷軸中心,那代表著“永寂冰宮”鑰匙孔的古老標記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粹暗金光芒!這光芒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混亂與暗紅,如同在風暴中點亮了一盞明燈!
光芒并未擴散,而是急速凝聚、塑形!
一個虛幻、縹緲、仿佛由最純凈的暗金星光勾勒出的身影輪廓,就在墨宸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之上,在那瘋狂吮吸著血液的沉鱗卷軸光芒中心,緩緩地、艱難地凝聚成型!
那身影的輪廓……修長挺拔,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光芒流轉,漸漸勾勒出清晰的眉眼。
眉峰如劍,帶著戰場磨礪出的銳利,卻又在眉梢處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讀書人的溫潤。眼窩深邃,鼻梁挺直,唇線在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卻依舊能辨認出那份曾經讓沈青瓷心如鹿撞的清俊輪廓……
魏珩!
沈青瓷的呼吸徹底停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沖向頭頂!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她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地板縫隙,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
怎么可能?!
那分明是魏珩!是那個在新婚之夜咳著血踏入北境風雪,在黑石峽留下無盡謎團與血詔的亡魂!是那個她以為早已被冰冷海淵和墨家秘法徹底抹去、只留下一具名為“墨宸”的冰冷軀殼的夫君!
“青瓷……”
一聲嘆息般的呼喚,如同穿過無盡時空的塵埃,穿透了冰冷的暗銀甲胄,穿透了粘稠的血腥和死寂的黑暗,清晰地、無比真實地,直接響徹在沈青瓷的靈魂深處!
那聲音!帶著熟悉的低沉,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疲憊,帶著跨越生死也無法磨滅的……溫柔與眷戀!
是魏珩的聲音!
“夫君!”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沖破喉嚨的桎梏,帶著濃重的血沫噴涌而出!所有的劇痛、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驚疑與恐懼,在這一聲靈魂深處的呼喚面前,瞬間土崩瓦解!沈青瓷如同瘋魔,爆發出身體里最后一絲殘存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懸浮在墨宸傷口上方的、虛幻縹緲的身影撲了過去!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張魂牽夢縈的臉龐!她伸出染血的、顫抖的左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渴望,朝著那星光勾勒的、熟悉又陌生的面龐,不顧一切地探去!
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急速靠近,帶著她所有殘存的生命熱度和無法言說的悲慟。
近了!更近了!
那虛幻的眉宇間,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痛楚與掙扎。星光凝聚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帶著千言萬語,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她。
指尖,即將觸碰到那一片虛無的星光輪廓——
就在這一剎那!
“噗!”
沉鱗卷軸猛地一震!它仿佛吸飽了最后一口那粘稠的暗紅血液,又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中斷了汲取!覆蓋在墨宸傷口上的卷軸瞬間光芒盡斂,變得黯淡無光,如同耗盡了所有力量,“啪嗒”一聲,從墨宸胸前那道依舊在涌血的猙獰豁口上滑落,沉重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隨著卷軸的墜落,那凝聚在光芒中心的、由純凈暗金星光勾勒出的魏珩虛影,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畫,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那張凝聚了沈青瓷全部希冀與悲慟的臉龐,在虛空中猛地一顫,隨即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巨石,瞬間破碎!
星光潰散!
無數細微的、璀璨的光點如同流螢般四散飛濺,又在轉瞬間徹底湮滅于濃重的黑暗之中!
那一聲嘆息般的呼喚,那飽含千言萬語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這瞬間的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未出現過。
“不——?。。 ?/p>
沈青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只觸碰到一片冰冷的、虛無的空氣。巨大的絕望如同萬載玄冰,瞬間將她從靈魂到肉體徹底凍結!喉嚨里涌上的不再是哭喊,而是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眼前徹底被一片血紅覆蓋,身體里最后一點支撐的力量被徹底抽空,她如同斷線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撲倒,額頭狠狠撞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溫熱的液體順著額角滑落,不知是血,還是淚。
死寂,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沒了整個醫療艙。只有墨宸傷口處血液滴落的“滴答”聲,依舊固執地、一聲聲敲打著絕望的邊緣。
角落里,那片被扭曲金屬支架和雜物陰影籠罩的區域。
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船醫,佝僂的身體在絕對的黑暗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那雙渾濁得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眼眸,此刻卻爆射出兩道極其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妄的精光!死死釘在墨宸胸前那道依舊在緩慢滲出暗紅血液的恐怖傷口上。
他那如同干枯樹皮般的嘴唇,在濃密的灰白胡須下,無聲地、極其輕微地開合了幾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若有懂得古老唇語的人在此,必能分辨出那無聲的、帶著無盡蒼涼與洞悉的句子:
“他快壓不住了……”
額頭撞擊冰冷金屬的劇痛,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間澆滅了沈青瓷那聲撕心裂肺的悲鳴。短暫的空白之后,是更洶涌、更窒息的絕望浪潮,帶著冰冷的鐵銹腥氣,狠狠灌入她的口鼻,淹沒她的靈臺。她癱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連指尖都無法再動一下。破碎的胸腔里,那顆剛剛被虛幻星光點燃的心臟,此刻只剩下一個被徹底掏空的、冰冷刺痛的窟窿。
假的……都是假的……沉鱗卷軸……那聲呼喚……那張臉……不過是絕望深淵里,被殘酷命運戲弄而生的海市蜃樓!是那卷軸吸食了墨宸(或者說,是魏珩殘軀內流出的、帶著“不滅之燼”氣息的血)后,扭曲映照出的、一個虛幻的倒影!一個足以將她僅存意志徹底碾碎的倒影!
夫君……魏珩……真的連一絲殘魂……都不在了……
這個認知,比風暴眼那毀天滅地的撕扯力更可怕,比“腐海膠”蝕骨的劇痛更致命。丹田深處,那點被沉鱗卷軸強行催發、又被這巨大絕望瞬間撲滅的涅槃火苗,徹底沉寂下去,連一絲微光都吝于施舍。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如同實質的鉛塊,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要將她徹底碾碎、同化。
“滴答……”
“滴答……”
墨宸傷口處,那粘稠血液滴落的聲音,成了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殘酷的計時器。每一次滴落,都像是在為她的世界敲響喪鐘。
就這樣……結束吧……和這具冰冷的軀殼……和這艘沉沒在歸墟深處的鐵棺材……一起……
就在沈青瓷的意識即將徹底滑向冰冷深淵的邊緣——
“咳咳……嗬……”
一聲極其微弱、壓抑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抽吸的喘息聲,猝然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滴答”聲構成的單調絕望!
聲音來源……正是倚靠在艙壁上的墨宸!
沈青瓷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渙散的眼瞳猛地一縮!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布滿血絲的眼白在石匣暗藍微光下顯得格外駭人。
墨宸覆蓋著暗銀面甲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再是之前那種瀕臨極限的、空洞的凝固狀態!面甲之下,那灰藍色的眼瞳,不知何時重新聚焦!但那目光……極其混亂!痛苦!不再是冰冷的、高速運轉的數據流,而是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兩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瘋狂撕扯、爭奪!
一股是熟悉的、屬于“墨宸”的、純粹冰冷的、非人的、帶著毀滅一切阻礙的執念!
而另一股……雖然極其微弱、混亂、瀕臨潰散……卻帶著一種沈青瓷刻骨銘心的、屬于“人”的烙印——那是一種深埋于骨血里的、對生的本能掙扎,對痛楚的切身感知,甚至……一絲被強行壓抑到極限的、對眼前景象的……驚愕與……關切?!
這微弱的掙扎感,如同投入冰海的一點星火,瞬間灼痛了沈青瓷麻木的神經!
她幾乎是憑借著醫者刻入骨髓的本能,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猛地刺向墨宸胸前那道依舊在緩慢涌血的猙獰豁口!
借著石匣暗藍鱗片那點微弱到極致的光芒,她看到了!
傷口深處,那不斷涌出的粘稠暗紅血液之中,極其極其細微地……夾雜著幾點……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如同螢火蟲尾焰般的……暗金色光點!
那光點的色澤……純凈!溫暖!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勃勃的……熟悉感!與她涅槃之火本源的氣息,竟隱隱有幾分……共鳴?!
是魏珩!
是魏珩殘存在這具冰冷軀殼深處、被“不滅之燼”強行鎮壓、被墨家秘法鎖死的……最后一點屬于“人”的本源生機!此刻,或許是因為沉鱗卷軸那詭異的吸食與刺激,或許是因為墨宸軀殼遭受重創瀕臨崩潰,這絲微弱到極致的生機,如同被巨石壓住的幼苗,竟在死亡的邊緣,頑強地……透出了一絲微光!
雖然微弱,雖然混亂,雖然隨時會被那洶涌的暗紅“不滅之燼”徹底吞噬湮滅……
但它確實存在!
老船醫那句無聲的“他快壓不住了”,指的不僅僅是墨宸軀殼對傷勢的壓制,更是這具冰冷容器對內部那絲殘存生魂的……鎮壓之力,在瀕臨崩潰!
這個發現,如同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沈青瓷被絕望冰封的心臟!那點早已沉寂的涅槃火苗,在這股微弱電流的刺激下,猛地爆發出最后一絲不甘的跳動!
不能死!孩子……還有……他!
哪怕只有一絲渺茫到近乎虛無的希望!
求生的意志和對那點暗金微光的本能守護欲,如同被點燃的野火,瞬間燎原!壓過了肉體的劇痛和精神的崩潰!沈青瓷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劇痛和濃郁的血腥味瞬間沖上頭頂,帶來一股近乎野蠻的清醒!
“呃啊……”她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用盡全身殘存的、最后一點榨取出來的力氣,猛地撐起上半身!碎裂的骨頭在體內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劇痛讓她眼前金星亂冒,幾乎再次昏厥。但她死死咬住牙關,染血的左手不顧一切地探向自己破碎衣襟的內側!
那里,藏著她的救命稻草——一個貼身攜帶的、用特殊油紙和蠟密封的、僅有拇指大小的扁圓錫盒!里面是她離開太醫院時,父親沈太醫親手交給她的三粒“九轉還魂丹”!這是沈家世代相傳、用無數珍稀藥材煉制的保命圣藥,能在極端情況下強行吊住一口氣!
錫盒的邊緣冰冷刺骨。沈青瓷顫抖的手指幾乎無法控制力道,指甲在油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粗暴地撕開油紙和蠟封,顧不得沾染的污血,用牙齒咬開盒蓋!
一股極其濃郁、帶著奇異清香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空氣中的血腥。盒內,三粒龍眼大小、通體赤紅如血、表面流轉著淡淡金紋的丹丸靜靜躺著。
沒有絲毫猶豫!沈青瓷捏起一粒,看也不看,直接塞入口中!丹藥入口即化,一股狂暴而溫熱的藥力洪流,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沖入她幾乎干涸破碎的經脈!丹田深處那點沉寂的涅槃火苗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猛地爆發出熾烈的紅光!
“嗬!”沈青瓷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全身的血管仿佛在瞬間鼓脹起來,碎裂的骨頭在狂暴藥力的沖刷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痛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但與之同時,一股被強行壓榨出來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力氣,也瞬間灌注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是現在!
她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左手猛地撐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慘烈的決絕,朝著倚靠在艙壁上的墨宸撲了過去!目標——他胸前那道涌動著暗紅血液與微弱金芒的恐怖豁口!
“找死!”一直如同鬼魅般沉默的老船醫,渾濁的眼眸驟然爆射出凌厲的寒光!佝僂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沈青瓷撲擊的路徑上!枯瘦如鷹爪的手掌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抓她的咽喉!那速度,快得超越了人類極限!
然而,沈青瓷似乎早已料到了他的阻攔!她撲出的身體在半空中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猛地一扭!這完全是靠著“九轉還魂丹”強行壓榨出的潛能和醫者對自身骨骼肌肉的極限操控!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爪!
老船醫枯爪帶起的凌厲勁風,狠狠撕裂了她肩頭本就破碎的衣衫,在皮肉上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劇痛讓沈青瓷眼前一黑,但她硬是憑借著那股狠勁,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順著扭動的慣性,繼續撲向墨宸!
老船醫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異!他顯然沒料到這個油盡燈枯的女人還能爆發出如此詭異的速度和韌性!再想變招攔截,已然慢了半步!
沈青瓷染血的左手,帶著她殘存的全部意志、全部涅槃火苗的力量、以及“九轉還魂丹”狂暴的藥力,如同燒紅的烙鐵,不顧一切地、狠狠地按在了墨宸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之上!
目標,正是那幾點在暗紅血液中頑強閃爍的、微弱到極致的暗金微光!
“呃——?。。 ?/p>
在沈青瓷手掌按上傷口的瞬間,墨宸覆蓋著暗銀甲胄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心臟!一聲壓抑到極致、混合著非人痛苦與狂暴怒火的嘶吼,從他覆蓋面甲的口中迸發出來!灰藍色的眼瞳瞬間被暴戾的血色徹底充斥!那屬于“墨宸”的冰冷意志,在劇痛和外來力量的刺激下,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瞬間壓過了那絲微弱的掙扎!
覆蓋著暗銀甲胄的右手,帶著足以捏碎精鋼的恐怖力量,如同閃電般抬起,狠狠抓向沈青瓷按在他傷口上的手腕!這一抓若是抓實,足以將她整條手臂連同骨頭一起捏碎!
沈青瓷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震鳴,猝然從沈青瓷按在傷口的手掌下傳來!
是她灌注了涅槃火苗和九轉還魂丹藥力的掌心,與那幾點頑強閃爍的暗金微光,在死亡的邊緣,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帶著溫暖守護意志的力量,混合著涅槃之火的氣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墨宸體內那狂暴的暗紅“不滅之燼”中炸開!
墨宸那只抓向沈青瓷、帶著毀滅力量的手,在距離她手腕僅剩一寸的空中,猛地僵?。?/p>
他灰藍色眼瞳中那洶涌的暴戾血色,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冰塊,瞬間凝固!一絲極其清晰的、屬于“魏珩”的、痛苦到極致的掙扎與……守護的意念,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手,在那片血色冰封之下,極其短暫卻又無比清晰地爆發出來!
“青……瓷……走……”
一個破碎的、幾乎無法分辨音節的氣音,極其艱難地從他覆蓋著面甲的口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這聲破碎的呼喚,比沉鱗卷軸幻化出的虛影更加真實!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了沈青瓷的心臟!巨大的悲慟與狂喜如同兩股洪流在她體內瘋狂沖撞!她按在傷口上的手,非但沒有收回,反而更加用力地壓了下去!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去護住那點隨時會熄滅的暗金微光!
“呃啊啊啊——!!!”
墨宸的軀體猛地爆發出更加劇烈的痙攣!那聲破碎的呼喚瞬間被淹沒在更加狂暴、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嘶吼之中!灰藍色的眼瞳在血色與混亂中瘋狂閃爍!那僵在半空的右手,覆蓋的暗銀甲胄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似乎在承受著兩股截然相反的、足以撕裂軀殼的意志力量的瘋狂角力!
他快撐不住了!無論是軀體,還是體內那兩股正在瘋狂撕扯的意志!
“老東西!你還等什么?!”一聲冰冷、急促、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厲喝,毫無征兆地穿透艦內死寂的通訊系統,響徹醫療艙!這聲音并非來自墨宸,而是來自艦橋深處某個未知的存在!
一直如同陰影般靜立、渾濁老眼復雜閃爍的老船醫,在聽到這聲厲喝的瞬間,臉上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決斷!
他那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動了!這一次,目標不再是沈青瓷,而是——那個被固定在床榻上、在石匣暗藍寒氣籠罩下死寂沉睡的嬰兒!
老船醫枯爪如電,無視了石匣散發的刺骨寒氣,精準無比地抓向嬰兒那只帶著焦黑龍鱗胎記的手腕!速度快得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殘影!
他要再次以嬰兒為引,強行催動“不滅之燼”,徹底壓垮魏珩那絲殘存的意志,讓“墨宸”重新掌控這具瀕臨崩潰的軀殼!
“你敢——!??!”
沈青瓷目眥欲裂!發出如同母獸護崽般的凄厲尖叫!她想撲過去,但身體被墨宸胸前傷口傳來的狂暴力量死死吸住,根本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枯爪帶著死亡的氣息,抓向她的孩子!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她的脖頸!
就在老船醫枯爪即將觸碰到嬰兒手腕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冰雪的聲音,猝然響起!
來源,并非嬰兒,也非老船醫!
而是沈青瓷一直緊抱在胸前、從未離手的那只——深青色石匣!
石匣頂端,那枚一直散發著穩定寒氣的暗藍鱗片,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刺目的冰藍光芒!一股遠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精純、都要凜冽的寒氣,如同蘇醒的冰龍,瞬間噴薄而出!
這股寒氣并非無差別攻擊,而是精準無比地、如同一道冰藍色的閃電,狠狠撞在老船醫抓向嬰兒的那只枯爪之上!
“咔嚓!”
一聲清晰的、如同冰晶碎裂的脆響!
老船醫枯爪上覆蓋的、那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用于抵御石匣寒氣的微弱能量護膜,瞬間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爆發性的寒氣徹底擊碎!
“呃!”老船醫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枯瘦的手臂如同被真正的極寒冰龍噬咬,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閃爍著詭異藍芒的堅冰!那冰層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便凍結了他半條手臂,并且還在急速向上侵蝕!刺骨的冰寒混合著一種詭異的、凍結靈魂的力量,讓他那渾濁的老眼中第一次爆發出真正的驚駭與痛苦!抓向嬰兒的動作被硬生生凍結、打斷!
石匣……護主?!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瀕臨崩潰的沈青瓷心神劇震!她瞬間明白了——這石匣絕不僅僅是保存嬰兒、壓制“不滅之燼”的容器!它本身,就蘊含著某種守護的意志和力量!在感知到嬰兒受到最直接的威脅時,它爆發了!
而就在老船醫被石匣寒氣重創、動作停滯的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
被沈青瓷左手死死按住傷口的墨宸,那混亂痛苦的眼瞳深處,那絲屬于魏珩的微弱意志,仿佛抓住了這唯一的機會!借著沈青瓷掌心傳來的涅槃之火和九轉還魂丹藥力的微弱支撐,借著石匣寒氣爆發帶來的短暫干擾……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混合著浩瀚星圖的碎片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破了“墨宸”冰冷意志的封鎖,狠狠灌入了沈青瓷的腦海!
“沉鱗……非圖……是鑰……”
“心火為引……星圖為徑……”
“寒淵之底……玉魄……歸途……”
“護好……我們的……孩子……”
信息破碎而龐雜,帶著魏珩靈魂深處最深的烙印和最后的囑托,如同驚雷般在沈青瓷識海中炸響!其中蘊含的龐大信息量幾乎要撐裂她的頭顱!
“噗!”沈青瓷再也支撐不住,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按在墨宸傷口上的左手力量瞬間松懈!
幾乎在她力量松懈的同一時刻——
“吼——?。?!”
墨宸體內,那被短暫壓制的狂暴“不滅之燼”,如同掙脫了最后枷鎖的兇獸,轟然爆發!覆蓋著暗銀甲胄的右手,帶著焚毀一切的恐怖力量,再無阻礙地狠狠抓下!
目標——沈青瓷那因吐血而微微抬起的、纖細脆弱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