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竹樓外秋季的晚風卷著林間的落葉，沙沙聲如細碎的耳語，在寂靜的夜色格外清晰。郭村長已經七十有二，又有些傷病在身上，折騰了那么久，自然早早就在雪曦念竹樓里唯一的板床上睡下了。

宋珺安剛服下噬心針的解藥不久，殘余的痛楚還未完全消散，宋珺安的臉色在燭光下依舊有些蒼白。他斜靠在竹制的扶手椅上，身下墊著兩團厚實的軟枕——這是雪曦念剛才“體貼”地塞給他的，幾乎把他固定在了椅子上。他整個人，除了那張俊臉，活像被雪曦念就地取材裹成了一個大號的“藥草粽子”。

雪曦念正忙著收拾剛才宋珺安中毒時弄亂的東西，也不全是他弄亂的，因為這間屋子本來也沒有多整潔。她動作輕捷，但難免會有瓷瓶相碰的細微聲響，或是草藥在布袋里窸窣的動靜，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輕點，”宋珺安突然開口，聲音壓的極低，卻帶著慣有的譏誚，“郭先生睡眠淺，你這深更半夜叮叮當當，唱大戲呢？再把老人家吵醒了，算誰的？”語氣調侃，但沒了半點之前中毒的狼狽和針鋒相對的戾氣。

雪曦念正把藥柜抽屜往回推，‘咔噠’一聲響。聞言，她動作一頓，沒好氣的將一旁還沒收拾的藥罐朝宋珺安臉上扔去。宋珺安反應也快，憑借聲音伸手把藥罐抓住，放在手上把玩。雪曦念回敬道;“再啰嗦，我不介意再給你加點‘安神藥’，保證你一覺睡到明晚，‘安靜’得村長滿意。”

宋珺安立刻識相地閉了嘴，還象征性地往軟枕里又縮了縮，只留下線條漂亮的下巴擱在外面，唇角微微勾起，一副“我好怕”的憊懶模樣。

雪曦念不再理他，仔細地把各種藥材歸類放好，動作確實要比剛才輕的多。房間里只剩下她輕柔的腳步聲、草葉摩擦的聲音，以及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燭火跳躍著，在滿室干燥的藥香里投下兩人和滿墻藥材標本搖曳的影子，竟顯出幾分奇異的溫暖。

“你剛才聽了什么？”宋珺安忽然出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在宋珺安解毒后，他與郭村長在隔壁房間談論，雪曦念并不在場，‘聽'的什么指的自然是他們的談論內容。但以這個竹樓的隔音，即使在二樓房間的宋珺安，也能聽到一樓郭村長的話語并以此認出，更何況就站在門口的雪曦念？

“沒有。”雪曦念背對著他，整理著一個裝滿曬干薄荷葉的罐子，頭也沒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那話題引不起她絲毫興趣“我什么都沒聽到，自封感官我還是會的，你們的事我不想知道，你大可放心?！?/p>

宋珺安靠在軟枕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椅的竹制邊緣，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雪曦念背對著他整理藥材，燭光將她的影子拉長，映在竹墻上，顯得格外柔和。

“雪丫頭，”宋珺安忽然開口，語氣懶洋洋的，“你這藥柜里的東西，怕不是比皇宮太醫院的還齊全？”

雪曦念頭也不回，手上動作不停：“怎么，宋公子是打算偷師學藝，還是想改行當個藥童？”

宋珺安輕笑一聲：“我倒是想，就怕某些人嫌我笨手笨腳，連藥草都分不清?！?/p>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毖╆啬罱K于轉過身，手里捏著一把干薄荷葉，輕輕一拋，薄荷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宋珺安懷里，“喏，聞聞看，提神的?！?/p>

宋珺安捏起一片薄荷葉，放在鼻尖嗅了嗅，清涼的氣息瞬間驅散了些許疲憊。他故作夸張地嘆了口氣：“雪掌柜真是體貼，連藥草都挑最香的給我?！?/p>

雪曦念翻了個白眼：“少貧嘴，待會兒村長醒了，你最好老實點，別又惹他生氣?！?/p>

“放心，我可不想再體驗一次‘噬心針’的滋味?！彼维B安聳聳肩，語氣輕松，但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窗外，夜風輕拂，竹葉沙沙作響，月光透過竹窗灑落進來，映在兩人身上。雪曦念收拾完最后一味藥材，拍了拍手：“好了，我去煮點夜宵，你要不要？”

宋珺安挑眉：“雪掌柜還會做飯？”

“怎么，怕我下毒？”雪曦念似笑非笑。

“那倒不是，”宋珺安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只是沒想到，堂堂毒姬，竟還有這般賢惠的一面?！?/p>

雪曦念懶得理他，轉身下樓。不一會兒，廚房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香氣漸漸飄了上來。宋珺安嗅了嗅，嘴角微揚：“聞著倒是不錯?！?/p>

片刻后，雪曦念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上樓，粥里加了紅棗、枸杞和少許藥膳，香氣濃郁。她一手拿著碗，另一手抓住宋珺安的手腕，把碗遞給他后又松開手：“吃吧，養胃的。”

“謝了?！彼维B安低頭喝了一口，粥的溫度剛好，甜而不膩，帶著淡淡的藥香。

雪曦念坐在他對面，托腮看著他：“怎么樣，沒毒死你吧？”

宋珺安抬頭，唇角微勾：“毒死倒不至于，就是有點甜?！?/p>

“甜？”雪曦念一愣，“我沒放糖啊。”

宋珺安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笑意更深：“可能是雪掌柜的手藝太甜了?！?/p>

雪曦念：“……”

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看來噬心針的毒還沒解干凈，你腦子不太清醒?！?/p>

宋珺安低笑出聲，沒再逗她，低頭專心喝粥。

“我去為村長守夜，你先睡吧。”雪曦念拿了一張毯子，蓋在宋珺安身上，不等宋珺安答應，走出了房門。

夜風微涼，竹樓內卻暖意融融。窗外的月光如水般傾瀉，將竹影斑駁地投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仿佛鋪了一層流動的銀紗。遠處傳來幾聲蟲鳴，與竹葉摩挲的沙沙聲交織成曲，為這靜謐的夜晚添了幾分生氣。燭火搖曳，兩人的影子在竹墻上交疊又分開，如同這短暫而微妙的相處時光。廚房飄來的藥膳香氣與竹樓本身的草木清香混合，縈繞在鼻尖，讓人莫名安心。偶爾一陣風過，吹得窗邊的風鈴輕輕作響，那清脆的聲音仿佛在提醒著——此刻的平和，或許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