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拿著錢到醉天樓點了好幾壺酒，喝了個爛醉。臨走前還不忘把未喝完的抱走，一搖一晃地回到太子府。

原本迷糊得快睜不開的眼睛，看見顧政清回房的背影，就像看見一個移動的錢袋子，瞬間便清醒了，他忙躲到草叢后。

待顧政清進入房內，他才灰溜溜從草叢里鉆出來，彎腰將那壺酒藏到草叢里，還不忘左顧右盼，生怕別人惦記他那壺還剩一半的酒。

藏好后，他拍一拍身上的灰塵，賊眉鼠眼地溜到別院后的窗戶邊，小心翼翼地把窗戶紙捅出一個小洞。他伸眼到窗洞去注視屋里的一切。

窗戶透光落在地板上，均勻分布在各處，當今卻平白多了一個黑點。

平常人自是不會注意到這點細節，可顧政清自十三歲起就駐于邊塞，面對風云變幻的戰場和狡詐多變的敵軍，不得不收起赤子之心，小心謹慎起來，在一次次血的洗禮下，他早已練就了一個深謀遠算的心和一身爐火純青的武功、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這個簡單的光影變化，他很快就覺察到窗外有人。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起身背坐到窗前的棋桌，佯裝破殘局。雙指從棋笥中夾出一枚白棋，抬手一副下棋的模樣，可余光一直注意著地板上的黑點，暗暗調整著手的高度。

隨即他眼眸狠戾，雙指一轉，白棋精準飛向窗孔。速度之快，窗外人目光剛凝聚，還來不及躲閃，一陣刺痛便席卷而來。

二蛋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被散亂的衣袍絆倒，卻顧不上整理，他捂著紅腫的眼睛，像偷吃被發掘的老鼠一般落荒而逃。

跑不過十步，脖子便感受到一陣陰冷。二蛋整個身子僵住，一頓一頓地移視線，只見那泛著寒光的劍指到脖子。

心中暗暗道這人莫不是魔鬼，這么快就繞到屋后了。想到這，他咽了咽口水，還帶著一絲僥幸，傻笑地對上顧政清居高臨下的審視，狡辯道，“小的就是看這窗上破了一個洞，好奇往里瞧瞧，并無其他心思。”

狡辯完，他又暗中觀察顧政清的神色，看著他的心又懸了幾分———那雙深褐色的眼睛似乎有一種近乎冷硬的穿透力，沒有怒意，沒有呵斥，可被那樣的目光盯住，人會不由自主地心慌。

顯然對方并沒有信自己的話，二蛋低頭又暗暗打著別的算盤，可下一秒脖子隱隱作痛———顧政清竟劃破了他的脖子！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顧政清語調森然。

太子妃就是一軟柿子，自己去巧言令色一番就會原諒自己；而太子就是一硬茬，一不注意就會丟去性命。

萬事當前，性命為上！

二蛋哆嗦地捅出一切：“都是太子妃指使，”顧政清眼周的肌肉不易察覺地收緊，讓那雙眼睛看起來窄了些許，“她叫小的去幫太子您去彩云閣定做一條玉帶，然后還讓我日日監視您，您的一切都報告給她。”

“來人！把他拖下去。”

顧政清話音剛落，兩個下人就急匆匆趕來，從劍下把二蛋押走。

二蛋邊被押走還邊大聲辯解道，“殿下，小的句句如實啊！”

…

夜已深，鉛灰色的云團沉沉壓在太子府的檐角，雨水傾盆而下，豆大般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瓦上。

窗撐被雨水泡得發脹，卡在槽里紋絲不動。紅煙索性往前傾了傾身子，胸前的衣襟被風掀起一角，發髻也被飄灑的雨水打濕。她兩手合力，借著全身力氣把窗撐往里一推，“啪嗒”一聲，身子不禁一個踉蹌退步，窗撐總算是取了下來。不禁低啐一聲：“什么破天氣。”

許時清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右眼皮一直在跳，她低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蓋了她的情緒，但她的手一刻不停地捻著袖口。

檐外的雨還在下，嘈嘈切切地拍打在地面上，反倒襯得屋里靜來有些發慌。加上她聽著屋外似有似無的腳步聲慢慢變清晰，她不覺覺得馬上有大事要發生。

果真不然，門外不一會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雨幕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混著雨滴砸在油紙傘的沉悶聲，“太子有令，請太子妃到書房一敘。”

雖說混著嘈雜的背景聲，但許時清一耳就聽出是大婚前一日與顧政清交談的男人，當時見他們關系匪淺就多留意了片刻，暗中偷聽兩人的對話，她從中得知他是顧政清的貼身侍從北奕。

一個一直躲著自己的男子，如今毫無征兆地請親信來邀約，是個明眼人都瞧得出這分明就是一晃子，真正的意圖不得而知，但許時清隱隱約約感覺是一禍。

紅煙在一旁，眼底的擔憂似濃墨般化不開，對二蛋一事暴露的擔心不禁奪眶而出，在臉上漫開來，連帶著聲音都顫抖了一些，“小姐…”

屋外的聲音又一度響起，打斷了紅煙的后言，“太子妃，可在屋內？”聲音似乎不耐煩了。

忽然有只手輕輕落在紅煙肩上，不重，卻帶著穩妥的暖意。她錯愕抬頭，小姐的眉眼間仍有溫靜，只見小姐嘴角彎出一條弧度，輕輕點頭示意“我自有良策。”，她的心莫名安心了一些。

“我馬上便來。”許時清伸手取過衣架上的素色披風，自己系好領口的繩結。動作從容不迫，仿佛真是到書房一聚。

紅煙看著小姐一步步開門、撐傘、跟隨著北奕的步伐，慢慢消散在雨夜之中。

她雙手合十，內心十分虔誠地祈愿道，“愿小姐能化險為夷。”

…

暴雨夜，微弱的燭光支撐著整個書房，案頭的鎏金香爐里，沉香正絲絲縷縷漫出來，混著書架上陳年典籍的墨香。

許時清被北奕領到書房后便消散不見了，她獨自一人留在書房，暗暗用眼光打探著書架上那些古老典籍。

一股淡淡的、近乎木質的溫沉香氣撲鼻而來，是顧政清！

許時清愕然回頭，昏暗的光影打在他冷峻的臉龐上，翻滾的情緒抑制在深潭般的眼眸中。

許時清故作無事發生，佯裝一副欣喜若狂又含蓄的樣子，羞澀地輕聲道：“殿下，你終于是肯見我了。”

顧政清冷哼一聲，他眼皮都沒多抬一下，目光淡淡靜看她的自導自演。

是看不下去了嗎？他的瞳孔像淬了的瞳孔，那目光里沒有半分溫度，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她，步步靠近，步步緊逼。

許時清步步后退，身體重重撞到柱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不禁咧牙冷哼一聲。

突然間，顧政清猛得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脖頸，手上青筋暴起，將其死死按在柱子上。

強烈的窒息感密布全身，許時清兩手望扳開顧政清那只強勁的手，她拼命掙扎，愿逃脫他的掌心。

一切均是徒勞。

“你若是想當細作，莫怪我不手下留情。”他淡淡地說出，卻帶滿了壓迫感。

“細作？如今你我兩國和平共處，”她嘴唇發白，忍著窒息感才低聲吐出，最后她用力憤憤喊道：“何來細作一說！”

她垂著眼，長睫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輕輕顫動著，每一下都似要抖落藏不住的濕意，“就因我是先前的敵國之女，你就讓我一人獨守洞房，日日躲著我…我令二蛋暗中打探你，為的不過是求你多看我一眼！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你要如此對我。”

控訴完，她抬起頭，那帶著噙著淚水的眼睛對上他那黑不見底的眸子，陡然流下一滴淚，淚水在蒼白的臉頰上洇出一道淺痕。

他的手心感受著她喉嚨的翻滾和哽咽，手背在接住突如其來的冰冷淚水時，冰冷布向全身，他的手不覺松了。

許時清整個人從他的掌心滑落，癱在地上，她連一只手撐著地板將身子扶起另一只手放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似有死而復生的感覺。

顧政清原以為自己的眼睛會像刀一般能將人解剖出來，但遇見許時清后他知道他的想法錯了。

他的心亂了，現在他的心像無數根線胡亂搭著。但他外表仍是一副嚴肅樣，扔下一句，“日后你做好你自己便是。”就匆匆離開。

許時清瞧著他離開的背影，眼中迷失的幼鹿又重新回來，剛剛柔弱的神情一掃而空，心中道：“看來他是信了我的話。”

顧政清身形挺拔如松，肩線在搖曳的燭火里投下冷硬的剪影，幾乎要與這狂暴的夜色融為一體。

可他突然止步門前，突然的閃電照亮他半邊側臉——下頜線繃得筆直，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聽不出是什么情緒說出的話，“聽聞你為我做了一條玉帶，我有些期待。”

說完他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就與黑夜融為一體。

“我原以為二蛋能用個三兩天，沒想到一天不到就…看來我以前是小瞧他了，日后得更加小心一些。”許時清撐在地上的手猛得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