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在深夜的民宿房間里泛著柔和的光，董妤反復讀著裴越發來的消息——“明早六點，青嵐山北麓老槐樹下見，帶你去看未標注的隱秘瀑布”。她將手機輕輕放在枕邊，又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夾在其中的楓葉雖已干枯，葉脈間卻依然留存著登頂那日的溫度。窗外，青嵐山的輪廓在夜色里若隱若現，山風掠過樹梢發出簌簌輕響，回想起上次云海翻涌的壯麗，她抱著被子側過身，在對未知風景的期待中沉入夢鄉。
清晨五點半，鬧鐘還未響起，董妤便被山間清脆的鳥鳴喚醒。推開窗，潮濕的霧氣裹挾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宛如一幅水墨畫卷，輪廓被薄紗般的霧氣暈染得愈發朦朧。她快速洗漱完畢，特意換上新洗凈的速干衣，將椒鹽餅、牛肉干和礦泉水塞進背包，又往側袋里多塞了兩包濕巾。想起上次因著急登頂錯過寫生，這次她特意帶上了速寫本和便攜水彩，用橡皮筋仔細捆好放在背包最上層。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老槐樹斑駁的樹干時，董妤已經到達約定地點。老槐樹枝椏間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宛如綴滿了無數顆微型鉆石。她剛蹲下系緊登山鞋帶，鞋底的防滑紋路還沾著前日登山殘留的泥土，身后便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裴越穿著深灰色防風外套，脖頸系著墨綠色方巾，右頰的疤痕在朝陽下顯得不那么明顯。他背著比上次更大的登山包，側邊還掛著三腳架，胸前的登山扣上別著新收集的植物標本夾：“早，今天路不好走，得小心些。這包多帶了急救包和繩索，以防萬一。”說著拉開側袋，露出整整齊齊碼放的碘伏棉簽和創可貼。
兩人沿著布滿碎石的小徑前行，腳下的碎石發出“沙沙”的輕響，驚起幾只藏在草叢中的蚱蜢。裴越邊走邊介紹沿途的植物，指著溪邊一叢開著紫花的植物說道：“這種是龍膽草，全草都能入藥，有清熱燥濕的功效。以前采藥人經常在這一帶尋找，聽說品相好的根莖能賣到不錯的價錢。”他又指向巖壁上幾株貼著生長的植物，從背包取出放大鏡遞給董妤：“那邊巖壁上的是金線蓮，對生長環境要求極高，必須在陰涼潮濕、土壤肥沃且無污染的地方才能存活，現在已經很少見了。你看它葉片上這些金色網紋，像不像金絲繡上去的？”董妤聽得入神，不時拿出手機拍照記錄，還在速寫本上仔細標注植物名稱和特征。
山路逐漸陡峭，裴越主動走在前面探路。遇到松動的石塊，他便彎腰搬開，手掌被粗糙的巖石磨得發紅；碰到濕滑的地方，就用登山杖用力敲一敲，確認穩固后才示意董妤跟上：“這里有青苔，踩著我腳印走。”行至一處近乎垂直的陡坡，裸露的巖石表面布滿苔蘚，裴越從背包取出繩索，一端系在粗壯的樹干上，另一端打了個專業的布林結遞給董妤：“抓緊這個，安全第一。我先下去探路，有任何情況立刻喊我。”他背著沉重的登山包，手腳并用如壁虎般靈活下移，每踩一步都要試探巖石的牢固程度。
行至半山腰，一陣悅耳的鳥鳴突然打破山間的寧靜。董妤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只色彩斑斕的小鳥停在枝頭，正歡快地啼叫。它藍紫色的尾羽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光澤，鮮紅的喙顯得格外醒目，爪子緊緊抓著細嫩的樹枝。裴越立刻停下腳步，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噤聲，輕手輕腳地放下背包，從包里取出相機，將鏡頭蓋像剝蛋殼般輕輕旋開。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膝蓋不小心壓到枯枝發出“咔嚓”脆響，驚得小鳥撲棱翅膀。裴越保持半蹲姿勢紋絲不動，足足等了五分鐘，才趁著鳥兒重新落回枝頭時，連拍數十張。“這是紅嘴藍鵲，”他展示著相機里的照片，“這種鳥生性警覺，平時很難這么近距離拍到。你看它尾羽的漸變色彩，比專業調色盤還漂亮。”
繼續向上攀登，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偶爾有干枯的竹葉打著旋兒飄落。隱秘瀑布的轟鳴聲漸漸傳來，起初如遠處的悶雷，隨著腳步靠近，聲響越來越大，空氣里也開始彌漫著細密的水霧。撥開最后一叢灌木，眼前豁然開朗：清澈的溪水從數十米高的懸崖傾瀉而下，在下方形成碧綠的水潭。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水霧彌漫在四周，將整個空間籠罩在朦朧的輕紗之中。瀑布沖擊巖石的轟鳴聲震得人耳膜發顫，水珠像細密的雨絲般打在臉上。“小心別靠太近，崖邊石頭滑。”裴越伸手扶住險些被山風吹倒的董妤，他的沖鋒衣肩頭很快被水霧洇濕，“我們從左邊繞過去，那邊有個絕佳的觀景位置，能拍到瀑布全景。”
兩人在瀑布旁稍作休息，裴越鋪開防潮墊，從背包里取出鋁制飯盒：“嘗嘗我自制的壓縮餅干，加了堅果和蜂蜜，比普通的好吃些。”他又拿出保溫壺，為董妤倒了杯溫熱的姜茶，杯口騰起的熱氣在冷冽的山風中迅速消散：“爬山出了汗，喝點驅驅寒。”董妤捧著杯子，看著裴越架起三腳架，不斷調整相機參數。他時而蹲下觀察水流角度，時而踮腳查看取景框，嘴里還喃喃自語：“快門速度再慢一點，才能拍出絲絹般的水流效果。”為了找到最佳拍攝點，他甚至踩著濕滑的巖石，小心翼翼地往水潭邊挪動，褲腳沾滿了泥漿。
返程時，夕陽將整個山林染成暖金色，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蜿蜒的山路上拖出兩道晃動的輪廓。董妤只顧著看天邊的晚霞，不小心踩在松動的石塊上，腳踝猛地一崴。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失去平衡向后仰去。千鈞一發之際，裴越扔下背包沖過來，手臂穩穩托住她的后背。“別動，先坐下。”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熟練地從急救包里拿出冰袋冷敷，又用彈性繃帶仔細包扎，每一個結都打得緊實又不會過緊，“幸好沒傷到骨頭，先固定住，慢慢走。”說著，他將董妤的背包轉移到自己肩上，還把登山杖調整到合適高度遞給她：“借力走，我在旁邊扶著你。”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董妤講著在民宿聽到的奇聞趣事：“聽說青嵐山深處以前有座道觀，道士們自己種茶、采藥，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有個老道士能徒手辨認二十多種草藥，還會用山泉水煎藥給村民治病。”裴越則分享著其他徒步路線的風景：“云棲谷的野杜鵑確實值得一看，不過更推薦春天去，漫山遍野的花，像給山披上了彩色的毯子。對了，那邊還有個天然溶洞，鐘乳石形態各異，有的像倒掛的蓮花，有的像垂落的珠簾，洞底的暗河還會發出叮咚的聲響。”
回到山腳時，天色漸暗，路燈陸續亮起。裴越陪著董妤走到公交站點，金屬候車亭在暮色中泛著冷光。確認末班車還有十分鐘抵達后，他將登山杖遞給她：“回去用熱毛巾敷敷腳踝，明天應該就消腫了。”說著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密封袋，里面裝著幾片干燥的銀杏葉，葉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金色：“在瀑布旁撿的，當書簽不錯。”公交車緩緩駛入站臺，車燈照亮他被山風吹亂的頭發。董妤扶著欄桿慢慢上車，透過車窗揮手。裴越站在路燈下，身影被拉得很長，直到車子轉過山道彎口，那抹灰色身影才消失在暮色里。
回到民宿時，木質門廊的燈籠已經亮起暖黃色的光。老板娘正在收拾前廳，竹制的算盤珠子碰撞出清脆聲響，見她一瘸一拐，急忙上前攙扶：“哎喲，這是怎么了？快坐下！”董妤笑著把銀杏葉和速寫本放在桌上，嘩啦啦翻開畫滿植物和瀑布的紙頁，講述著隱秘瀑布的美景。老板娘心疼地直搖頭，轉身端來艾草泡腳桶，蒸騰的熱氣里飄著淡淡草藥香：“這小伙子靠譜！下次爬山還叫上他，我給你們多備點干糧。”泡著溫熱的艾草水，董妤翻開速寫本，在瀑布那頁貼上銀杏葉，用膠帶仔細封好邊角。窗外的青嵐山已隱入夜色，山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輕響，而新的故事，正在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