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時代”跨境直播部。

光聽名字，似乎還帶著點前沿和國際化。但當林小魚抱著一個裝著她全部家當（一個盆栽仙人掌，幾本書，一個保溫杯）的紙箱，按照指示牌找到位于大樓最偏僻角落、掛著個歪歪扭扭牌子的辦公室門口時，她所有的幻想都碎成了渣。

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灰塵、泡面、和淡淡電子設備散熱硅脂的味道撲面而來。與其說是一個部門，不如說是一個大型雜物間兼小型網吧。空間倒是挺大，但堆滿了落滿灰塵的紙箱、廢棄的直播設備、幾臺老舊的電腦顯示器，還有幾張折疊床隨意地攤開在角落。唯一的光源來自幾扇蒙塵的高窗，以及角落里幾臺亮著的電腦屏幕。

一個穿著皺巴巴格子衫、頭發亂得像雞窩的年輕男人，正蜷縮在一張人體工學椅里，戴著巨大的頭戴式耳機，對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發呆。他面前的桌面上，散落著幾個空泡面桶和幾罐喝光的能量飲料。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無可戀”、“毀滅吧趕緊的”的喪氣。

這就是跨境直播部？這就是那個“一直缺個有膽識…或者說，不怕死的人去收拾爛攤子”的項目？林小魚感覺自己不是被發配邊疆，而是被流放到了火星垃圾場！

“咳…”林小魚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注意。

椅子里的男人毫無反應，仿佛靈魂已經出竅。

林小魚提高音量：“你好？請問是跨境直播部嗎？我是新來的…林小魚。”

男人終于有了點動靜。他極其緩慢地、像是生了銹的機器人一樣，轉過椅子。一張清秀但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么還要活著”哲學三問的臉露了出來，眼睛下方掛著比林小魚還濃重的黑眼圈。他茫然地看著林小魚，又看看她手里的紙箱和仙人掌，半晌，才用一種有氣無力、毫無起伏的語調說：

“哦。新來的啊。”“放那兒吧。”他用下巴隨意點了點旁邊一個堆著雜物的空桌子，“隨便坐…如果你找得到地方的話。”“我叫張偉。這里…就我一個。”他頓了頓，補充道，“哦，現在加上你，兩個了。不過…也快解散了。”

林小魚：“……”她感覺自己的咸魚之魂在哀嚎，剛被陳董大局觀碾碎的反抗之心，此刻又被這撲面而來的絕望感糊了一臉。

她默默地找了個勉強能下腳的地方，把紙箱放下，搬開桌子上半箱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給自己清理出一小塊“工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樓下繁華的街景，一種被世界徹底拋棄的孤寂感油然而生。這里安靜得可怕，與明星經紀部那種光鮮亮麗又暗流涌動的氛圍截然不同，這里是徹底的…死寂。連時間都仿佛凝固了。

“那個…張偉？”林小魚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們部門…主要負責什么？”

張偉的目光從代碼上移開，瞥了林小魚一眼，眼神空洞：“負責…等死吧大概。”他嘆了口氣，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敲了幾下，“本來還有點跨境電商的項目，后來黃了。現在嘛…嗯…偶爾給其他部門打打雜，修修設備，維護一下那個半死不活的內部直播平臺…哦對，就是昨天被你搞崩潰那個。”他語氣平淡地補了一刀。

林小魚：“……”她感覺膝蓋中了一箭。

“所以…我們真的快解散了？”林小魚不死心地問。

“快了快了。”張偉拿起一罐空飲料晃了晃，發現沒剩一滴，又沮喪地放下，“上面早就想砍掉這個賠錢部門了。要不是還有點技術維護的活兒沒人接手，估計上個月就沒了。現在你來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小魚一眼，“說不定是給我們部門…呃，送終的？”

林小魚徹底無語了。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扔進墳墓的活人，旁邊還有個熱心的掘墓人張偉在給她介紹墓穴結構！

渾渾噩噩地熬到了下班時間。張偉如同行尸走肉般關掉電腦，背起一個破舊的雙肩包，有氣無力地說了聲“走了”，就飄出了辦公室，留下林小魚和一堆冰冷的設備作伴。

林小魚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和李美麗合租的小屋。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令人垂涎的…火鍋香味？

“喲！我們凱旋歸來的掀桌戰士回來啦？”李美麗系著圍裙，正從廚房端出一盤鮮紅的肥牛卷，看到林小魚那副霜打茄子的模樣，挑了挑眉，“咋了？新部門太熱情，把你熱情蔫兒了？”

林小魚把包往地上一扔，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發出一聲長長的、仿佛靈魂出竅的哀嘆：“毀滅吧…趕緊的…那個跨境直播部…簡直就是個大型墳場！唯一的活物叫張偉，是個行走的‘喪’字！他說我是去給他們部門送終的！”

李美麗把肥牛卷往餐桌上一放，雙手叉腰，開啟了核能吐槽模式：“送終？呵！林小魚同學，你這格局就小了！你是去開荒！去拓土！去當殖民…呃不，開創新時代的先鋒！”“墳場怎么了？墳場底下說不定埋著金礦呢！再說了，那個張偉，喪點好啊！喪代表無欲無求！無欲無求代表好忽悠！忽悠好了，就是你的忠實技術苦力！”“你看看你現在，不就是被發配了嗎？有啥大不了的！哭啥？你前任的頭發還沒你KPI掉得多！何況你現在連KPI都沒了！零分和負分有區別嗎？沒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現在就是那光腳的！怕啥？！”

林小魚被李美麗這一連串機關槍似的毒舌打得有點懵，但奇怪的是，心里那股沉甸甸的絕望感，好像真的被沖散了一點。她坐起身，看著餐桌上翻滾的紅油鍋底和琳瑯滿目的食材，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可是…那里什么都沒有…連個正經項目都沒有…就等解散了…”林小魚嘟囔著。

“什么都沒有？那太好了！”李美麗把一碟毛肚倒進鍋里，紅湯翻滾，香氣四溢，“一張白紙才好作畫！一個空殼才好填充！沒有項目？自己找啊！沒有方向？自己闖啊！公司不是讓你去收拾爛攤子嗎？那你就把爛攤子收拾成金元寶給他們看看！”

她夾起一片燙得恰到好處的毛肚，沾滿香油蒜泥，塞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含糊不清地說：“我跟你說，小魚，那個破部門，別的沒有，但有兩樣東西，可能是你現在最需要的！”“第一，自由！天高皇帝遠，王德發那禿瓢和蘇薇薇那綠茶的手伸不過來！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你能搞出東西！”“第二，技術底子！張偉那家伙，別看他喪，IT部內部流傳，他可是個隱藏的技術大牛！只是因為太喪太佛系（也可能是得罪過人），才被扔到那個養老…呃，等死部門的。你要是能把他激活了，忽悠瘸了…嘖嘖，那就是你的專屬技術外掛PLUS！”

林小魚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李美麗的話，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刺破了她自怨自艾的氣球，也像一勺勺滾燙的紅油，點燃了她心底那幾乎熄滅的火苗。自由？技術大牛？好像…真的有點道理？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跨境直播…我完全不懂啊…”林小魚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不懂？學啊！”李美麗翻了個白眼，又撈起一片肥牛，“誰生下來就懂？你當初懂怎么訂奶茶嗎？懂怎么寫危機公關方案嗎？不都是被逼出來的？現在沒人管你，沒人給你設限，正好是野蠻生長的好時候！”“至于方向…”李美麗眼珠一轉，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不是最擅長從社死里找活路嗎？想想你的‘鬼畜筆記’！想想你昨天驚天動地的直播！這就是流量！這就是關注度！雖然方式有點…嗯…別致，但效果拔群啊！”

她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搞事情的興奮：“小魚，你有沒有想過，把你的‘鬼畜式’吐槽，你的‘咸魚逆襲’人設，和跨境直播結合起來？”“現在國內直播卷成紅海了，但跨境，尤其是一些細分領域、文化差異大的地方，說不定還是藍海！”“你想想，你用吐槽的方式介紹海外奇葩商品？用鬼畜的風格解讀老外看不懂的中國文化？甚至…把你在明星經紀部積累的那么一丟丟‘經驗’（社死經驗也是經驗！），用在幫助國內小品牌出海？”“想想你那個‘人類馴服咖啡杯十大姿勢’，如果換成‘老外馴服中國老干媽十大迷惑行為’會不會爆？”

李美麗越說越興奮，眼睛都在放光。“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咸魚の國際觀察》或者《小魚吐泡泡：跨洋社死指南》！主打一個真實、搞笑、接地氣！專治各種文化水土不服！”“反正你都在‘墳場’了，還怕什么？最壞的結果就是墳頭蹦迪沒蹦好，把墳蹦塌了唄！還能比現在更壞嗎？”

林小魚被李美麗描繪的“墳頭蹦迪”藍圖給震住了。荒誕嗎？太荒誕了！可行嗎？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是…為什么她死寂的心跳，好像又開始加速了呢？為什么她看著那翻滾的紅油，感覺那像極了她此刻被攪動起來的、不甘沉寂的血液？

“可是…啟動資金呢？設備呢？張偉能愿意干嗎？”林小魚拋出一連串現實問題。

“啟動資金？要啥啟動資金！你、我、再加一個喪氣但技術牛逼的張偉，就是原始團隊！設備？那個破部門不是堆著一堆直播設備嗎？修修還能用！實在不行，先用手機開播！”李美麗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至于張偉…”她嘿嘿一笑，“交給我！對付這種技術宅，我有的是辦法！給他畫個大餅…哦不，是描繪一個充滿挑戰和趣味的技術新世界！實在不行，火鍋管夠！我就不信喂不熟他！”

熱氣騰騰的火鍋咕嘟咕嘟地沸騰著，辛辣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小小的客廳。橘黃色的燈光下，李美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描繪著一個從“墳場”里開出生之花的瘋狂計劃。

林小魚聽著聽著，眼眶突然有點發熱。一天的委屈、不甘、絕望，在這充滿煙火氣的吐槽和異想天開的計劃中，似乎被慢慢蒸騰、融化了。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塊裹滿紅油的毛肚，狠狠地塞進嘴里。辛辣滾燙的滋味瞬間在口腔炸開，刺激得她眼淚都出來了，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久違的、充滿力量的暢快感！

“好！”林小魚被辣得吸著氣，卻重重地放下筷子，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簇被李美麗硬生生扇旺的小火苗，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勁和期待，“不就是墳頭蹦迪嗎？姐跳了！”“明天我就去忽悠…哦不，去邀請張偉入伙！”“咱們就在這‘墳場’里，搞點動靜出來！”

就在這時，林小魚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起來一看，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未知號碼】：“林小姐，關注了你的‘精彩表現’。‘白玉霜’項目，有興趣聊聊嗎？”

林小魚盯著手機屏幕，愣住了。白玉霜？那個在第二卷大綱里提到的，老牌國貨？瀕臨倒閉的品牌？這個節骨眼上，一個陌生號碼，突然提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