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半的陽光，穿過“閃耀時代”傳媒大廈那據說能防彈的玻璃幕墻，精準地打在林小魚的臉上，晃得她有點睜不開眼。她瞇著眼，抬頭仰望這棟在市中心CBD熠熠生輝的龐然大物，玻璃外墻光潔得能映出天上飛過的鴿子，也映出她那張努力想擠出點精英范兒、卻依舊帶著點大學剛畢業青澀懵懂的臉。

“呼——”林小魚深吸一口氣，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氛、咖啡因和……金錢的味道？不，是夢想的味道！她捏緊了手里那張薄薄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入職通知單，上面清晰地印著：明星經紀部-實習生-林小魚。

“閃耀時代”，娛樂圈的頂級造星工廠之一！無數頂流在這里誕生、起飛、閃耀。而她，林小魚，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應屆畢業生，竟然過五關斬六將（主要靠面試官可能眼花了），拿到了這里的實習Offer！這簡直是咸魚翻身……啊不，是咸魚躍龍門的第一步！

“我的目標是什么？”林小魚在心里莊嚴宣誓，臉上卻忍不住咧開一個傻笑，“是當一條快樂的職場咸魚！按時上下班，工資夠交房租和奶茶錢，遠離加班內卷，平安混過試用期，順利轉正，然后……繼續快樂地咸魚下去！”

她腦海里已經浮現出美好的畫面：工位整潔溫馨（最好靠窗），同事和藹可親（最好都是帥哥美女），上司平易近人（最好不管她），工作輕松有趣（最好能摸摸魚）。偶爾幫頂流跑個腿，說不定還能拿到簽名照，轉手掛咸魚……哦不，是珍藏！這就是她林小魚的“閃耀人生”規劃藍圖！

懷揣著這份樸實無華且枯燥的夢想，林小魚挺直了（并不存在的）精英脊梁，踏入了那扇旋轉門。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幾乎能當鏡子，前臺小姐姐妝容精致、笑容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聲音甜美：“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我、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林小魚，今天報到。”林小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像剛出籠的鵪鶉。

“好的，林小姐，請稍等。”前臺小姐姐在平板電腦上飛快操作，“您的工牌已經制作好了，明星經紀部在18樓。電梯在您左手邊，祝您入職愉快。”她遞過一張嶄新的工牌，上面印著林小魚那張略顯拘謹的證件照，旁邊是她的名字和“實習生”三個字，在燈光下微微反光。

“謝謝！”林小魚如獲至寶地接過工牌，小心翼翼地別在胸前。這一刻，她感覺自己正式成為了“閃耀時代”這片汪洋大海中的……一條小小咸魚。嗯，咸魚入海，目標明確——躺平！

18樓。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一股更濃郁的、混合著香水、定型發膠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精英氣息”撲面而來。開放式辦公區寬敞明亮，工位錯落有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打電話的聲音此起彼伏，中英文夾雜：“Jason的檔期必須空出來！”“那個代言報價再壓5個點！”“熱搜關鍵詞買前三！”

林小魚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都不夠用了。哇，那個走過去的小姐姐，背的包好像是限量款！那個小哥哥，側臉好像某個新晉小生！這就是娛樂圈的中心嗎？她感覺自己像一顆誤入銀河系的小灰塵，既渺小又興奮。

按照指引，她找到了明星經紀部所在的區域。一個掛著“實習生”銘牌的工位空著，就在角落，雖然不靠窗，但勝在安靜。林小魚剛放下自己那個印著卡通貓頭的帆布包（在一眾名牌包中顯得格外突兀），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新椅子的彈性，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就在耳邊響起：

“你就是新來的實習生，林小魚？”

林小魚回頭，看到一個妝容精致、穿著得體套裙的年輕女子，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枸杞紅棗茶？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是的，您好！我是林小魚，今天第一天報到。”林小魚連忙站直，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得體的笑容。

“你好呀~我是蘇薇薇，算是部門的‘老人’了，你叫我薇薇姐就好啦。”蘇薇薇的笑容加深，語氣親昵，尾音拖得有點長，“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隨時問我哦~別客氣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魚略顯學生氣的穿著，目光在她的帆布包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剛畢業吧？真年輕，有活力，挺好的。”

“謝謝薇薇姐！”林小魚受寵若驚。看！誰說職場冷漠？這不就有熱心前輩了嗎？咸魚之路果然光明！

然而，這份初入職場的溫暖還沒來得及焐熱，就被一陣中氣十足、帶著點刻意威嚴的男聲打斷了。

“人都到齊了嗎？十分鐘后，大會議室！開——會——！”

聲音的主人如同自帶聚光燈效果，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林小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目測身高一米七出頭、體型微胖、穿著緊繃繃名牌西裝的中年男人，正昂首闊步地走來。他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背頭，幾根珍貴的發絲被精心地覆蓋在光亮的頭頂中央，隨著他的步伐頑強地顫動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動作——他一邊走，一邊用兩根手指，極其珍惜地、一遍遍地、從左到右緩慢地捋著他那幾縷寶貴的頭發，仿佛在安撫易碎的稀世珍寶。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自信，眼神掃過之處，員工們紛紛低頭或加快腳步。

“這位就是我們部門的王德發總監。”蘇薇薇在林小魚耳邊低聲介紹，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或者別的什么？），“王總監可是帶出過好幾個頂流的金牌經紀人呢！”

王德發？林小魚差點沒繃住。Whatthe……發？這名字也太有沖擊力了！她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抽搐的嘴角。

王德發走到林小魚工位附近，腳步一頓，那雙銳利（或者說油膩？）的小眼睛掃了過來，精準地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實習生？”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林…小魚？名字倒挺……別致。”他的目光在她樸素的衣著和卡通帆布包上又溜了一圈，鼻子里似乎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然后繼續昂首挺胸，捋著他的寶貝頭發，走向會議室方向。

林小魚：“……”她感覺自己像菜市場被挑揀的咸魚干。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咸魚夢想天空，好像瞬間飄來了一朵名為“王德發”的烏云。這上司……看起來不太好糊弄啊？而且，他捋頭發的樣子，為什么讓她聯想到某種努力開屏但效果不佳的鳥類？

“別緊張，王總監就是氣場強了點，對工作要求嚴格。”蘇薇薇“善解人意”地拍拍林小魚的肩膀，遞給她一杯剛泡好的枸杞茶，“來，喝點熱的壓壓驚，第一次見領導都這樣。走吧，開會啦~”她笑容依舊甜美。

林小魚接過那杯溫熱的茶，心里卻有點七上八下。她跟在蘇薇薇身后走向會議室，看著王總監那锃亮的后腦勺和標志性的捋頭發動作，第一次對自己的“咸魚大業”產生了一絲絲動搖。這位“人間油物”上司，好像是她咸魚躺平路上的一塊巨大的、滑膩膩的絆腳石？

大會議室里，冷氣開得很足。長條會議桌旁坐滿了人，王德發總監理所當然地坐在主位，像一座油光發亮的燈塔。林小魚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會議開始。王德發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表演。

“各位同仁！”他聲音洪亮，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掃視全場，帶著一種“我很重要，你們要認真聽”的壓迫感，“我們明星經紀部，是公司的核心引擎！是打造巨星的夢工廠！我們肩負的，是讓‘閃耀時代’的光芒，照亮整個娛樂圈的重任！”

他頓了頓，再次抬手，極其自然地、從左到右捋了一下他那幾縷頭發，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上季度，我們的成績，有目共睹！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不能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市場競爭有多激烈？新人崛起有多快？粉絲口味變得有多刁鉆？你們心里沒點數嗎？！”

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不算太大，但氣勢很足），唾沫星子在燈光下隱約可見：“我們要有危機感！要有狼性！要時刻保持戰斗狀態！接下來的重點，是圍繞我們的一哥Jason，打造一場現象級的回歸！從專輯宣發、粉絲見面會、到高端代言洽談，每一個環節，都要做到極致！完美！無可挑剔！”

林小魚努力集中精神，試圖理解王總監的“戰略部署”。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個問題——王總監的話，聽起來激情澎湃，信息量巨大，充滿了“矩陣式傳播”、“破圈層引爆”、“價值賦能”、“打通閉環”之類的華麗詞匯，但仔細一想……好像什么都沒說清楚？具體怎么做？誰負責什么？時間節點？預算？一概模糊。

她偷偷瞄了一眼周圍的同事。有的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記錄著；有的眼神放空，似乎在神游天外；蘇薇薇則是一臉崇拜地看著王總監，時不時配合地點點頭，仿佛在聽什么金玉良言。

王德發越講越興奮，肢體語言豐富，時不時揮舞手臂，那幾縷頭發隨著他的動作頑強地飄動。他尤其喜歡強調“我的要求”、“我的標準”、“我的團隊”。

“在我的帶領下，我們部門必須是全公司最閃耀的星！每個人都必須發光發熱！特別是新人！”他的目光再次精準地投向了角落里的林小魚，“要快速融入，快速成長！拿出拼勁！不要怕吃苦！年輕人，吃苦就是吃補！明白嗎？”

林小魚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嚇得一激靈，趕緊點頭如搗蒜：“明白！王總監！”

“嗯！”王德發對她的態度似乎還算滿意，捋了捋頭發，繼續他的長篇大論，“記住，在我的團隊里，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可能’，只有‘不夠拼’！我們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把可能變成輝煌！”

林小魚內心OS瘋狂刷屏：

‘拼？拼什么？拼誰更能熬夜禿頭嗎？’‘輝煌？我只想平安活過試用期啊大佬！’‘吃苦是吃補？這補藥能折現嗎？’‘還有……他為什么那么執著于捋那幾根頭發？是有什么特殊的儀式感嗎？’

她感覺自己像一條誤入深海漩渦的咸魚，被名為“王德發”的激流沖得暈頭轉向。咸魚的躺平夢，在這個充滿“狼性”、“拼搏”、“輝煌”詞匯的會議室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并且搖搖欲墜。她開始隱隱覺得，自己那把舒適的“咸魚躺椅”，可能還沒坐熱就要被王總監強行抽走了。

冗長而充滿“戰略高度”的會議終于接近尾聲。王德發做了最后的總結陳詞，再次強調了“狼性”、“拼搏”和“輝煌”，然后大手一揮：“散會！都動起來！時間不等人！”

人群如蒙大赦，紛紛起身。林小魚也趕緊收拾自己空白的筆記本（實在沒什么可記的），準備溜回工位，撫慰一下自己受到沖擊的小心靈。

“林小魚！”王德發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魔音灌耳。

林小魚腳步一頓，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轉過身：“王總監，您找我？”

王德發已經走到了會議室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保溫杯。他瞥了林小魚一眼，用一種理所當然、帶著點施舍意味的語氣吩咐道：“去茶水間，給我沖杯咖啡送辦公室來。記住，要現磨的藍山，不加糖，不加奶，溫度要正好八十五度。”

林小魚：“……好的，王總監。”內心OS：‘現磨？藍山？八十五度？我只是個實習生不是咖啡師啊喂！’

蘇薇薇在旁邊“好心”提醒：“小魚妹妹，茶水間在那邊哦，咖啡機在最里面。王總監的咖啡可是很講究的，千萬別弄錯了呢~”她笑得溫柔無害。

林小魚硬著頭皮走向茶水間。茶水間比她想象中大，設備也高級得讓她眼花繚亂。她找到那臺看起來像太空艙的咖啡機，上面一堆按鈕全是英文縮寫。她研究了半天，手忙腳亂地找到咖啡豆（標簽是英文，她祈禱是藍山），倒入研磨口，選擇研磨度，然后……開始研究怎么設定八十五度。

“應該是這個溫度調節……85……F？C？”她有點不確定。算了，選C吧，攝氏度比較常見。她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啟動鍵。咖啡機發出低沉的嗡鳴。

等待的幾分鐘里，林小魚心跳有點加速。這可是給“人間油物”上司的第一項任務！千萬不能搞砸！她腦子里反復回放王總監捋頭發時那銳利（或者說挑剔？）的眼神。咖啡的香氣彌漫開來，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

終于，一杯散發著濃郁香氣的黑咖啡完成了。林小魚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個看起來也很貴的骨瓷杯，杯壁有點燙手。她深吸一口氣，如同捧著圣杯，走向王德發的獨立辦公室。

辦公室門虛掩著。她敲了敲門。“進！”里面傳來王德發的聲音。林小魚推門進去。王德發正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電話，語氣帶著一種夸張的熟稔：“……李總啊，你放心！Jason這個項目交給我，絕對給你辦得漂漂亮亮！什么？預算？哎呀，談錢傷感情嘛！我們追求的是藝術價值和社會影響力！格局要打開！……對對對，回頭我讓助理把詳細方案發你……”

林小魚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把咖啡杯放在他那張巨大的、光可鑒人的紅木辦公桌上。杯子放下的瞬間，發出輕微的一聲“咔噠”。她松了一口氣，任務完成！正準備功成身退。

就在這時，王德發似乎結束了通話，猛地轉過身來，動作幅度很大，帶起一陣風。他臉上還帶著講電話時的亢奮紅暈，一邊轉身一邊習慣性地抬手——又是那個標志性的、從左到右捋頭發的動作！

林小魚正好站在他轉身的路徑上，距離辦公桌很近。王德發那揮起的手臂，帶著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不偏不倚，“砰”地一下，狠狠撞在了林小魚還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胳膊肘上！

“啊！”林小魚驚呼一聲，身體被撞得一個趔趄。“哐當！嘩啦——！！！”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只盛滿了滾燙黑咖啡的、昂貴的骨瓷杯，像一顆被擊中的保齡球，從桌面上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拋物線，然后，精準無比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扣在了王德發總監那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深藍色定制西裝的前襟上！

深褐色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在那片象征著權力和地位的深藍色“版圖”上洶涌蔓延。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灼燒著王德發的皮膚。濃烈的咖啡香氣混合著……一絲蛋白質燒焦的詭異味道，在奢華的辦公室里彌漫開來。

幾粒咖啡渣，甚至頑皮地濺到了王德發那幾縷被精心梳理、油光水滑的寶貝頭發上，破壞了它們完美的造型。

林小魚的手還僵在半空中，維持著被撞后的姿勢。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睛瞪得溜圓，看著那片迅速擴大的、冒著熱氣的深褐色污漬，以及污漬正中央那張由驚愕、劇痛、難以置信最終轉化為滔天怒火所扭曲的臉。

王德發的臉，從紅到白，再到鐵青。他低頭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戰袍”，又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罪魁禍首林小魚。他的嘴唇哆嗦著，眼神里燃燒的怒火幾乎要把林小魚當場焚化。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咖啡滴落在地毯上的“啪嗒”聲，格外刺耳。

“你……”王德發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拔高到了一個破音的尖嘯，徹底撕裂了之前的精英偽裝，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狠狠鋸過所有人的神經：

“林小魚！你被開除了——！！！”

林小魚如遭雷擊，渾身冰涼。開除？入職第一天，因為一杯咖啡？她看著王德發那猙獰扭曲的臉，看著那一片狼藉的昂貴西裝，聽著那聲刺耳的咆哮在豪華辦公室里回蕩……世界仿佛在她眼前旋轉、崩塌。

咸魚的夢想，在咖啡的香氣和上司的咆哮中，碎得連渣都不剩了嗎？不！她不能就這么完了！這份工作對她太重要了！房租、生活費、那點可憐的夢想……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解釋？求情？還是……跑路？

她該怎么辦？！那杯昂貴的、滾燙的、精準命中目標（雖然目標錯了）的咖啡，此刻正散發著最后的熱氣，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林小魚的職場生涯，開局即地獄模式。

而門外，似乎有細微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吸氣聲傳來……是誰在外面？蘇薇薇？還是其他看熱鬧的同事？

林小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絕望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