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瀚資本總部頂層的環形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鋼鐵森林冰冷的天際線。室內空氣卻凝滯得如同深海,昂貴的雪茄煙霧與頂級香氛混合,也掩蓋不住那股無形的硝煙味。長條形黑曜石會議桌兩側涇渭分明。一側是星瀚臨時董事會的成員們,清一色的深色西裝,表情或凝重或審視,如同盤踞在資本王座上的禿鷲。另一側,只有林小魚一人。
她坐在那張寬大的、足以容納三人的客席真皮座椅上,身形顯得異常單薄。身上那件米白色西裝外套,肩頭還殘留著一抹難以徹底洗凈的、極淡的暗褐色痕跡——那是方明遠的血。她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柄出鞘的、染血的細劍,獨自面對著一群龐然巨獸。面前光滑的桌面上,只放著一個東西——那個冰冷的“鋼鐵直女獎杯”,底座內側的微型U盤接口,在頂燈光線下反射著幽微的冷光。
“林總,”坐在主位的老者,星瀚資歷最深的獨立董事羅森,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沉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方總的事情,我們深表遺憾。但生意歸生意。你指控星瀚利用跨境數據協議后門進行非法監控和數據劫持,并以此要挾我們簽署這份……”他拿起手邊那份薄薄的、標題為《數據主權剝離及賠償協議》的文件,仿佛拿著什么臟東西,“……近乎羞辱性的協議。證據呢?僅憑一個來路不明的U盤和一個躺在ICU里的人的口供?”他微微傾身,目光如同鷹隼,“資本市場,講的是真憑實據,不是街頭械斗留下的血衣和臆想。”
他身旁一個梳著油頭的中年董事立刻附和,語氣充滿譏諷:“就是!林總,你‘她時代’現在麻煩纏身,倉庫爆炸、創始人重傷、前員工跳江自焚……這一攤爛泥都還沒擦干凈,就想來碰瓷星瀚?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點?”他故意拖長了調子,“還是說,你想學方明遠,也上演一出‘苦肉計’?”
會議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
林小魚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塊凝固的血痂再次傳來刺痛,提醒著她倉庫里飛濺的溫熱和方明遠監護儀上固執的“90%”。憤怒如同巖漿在胸腔里翻涌,幾乎要沖破喉嚨。但她強迫自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澆熄了那點燎原之火。她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被激怒的痕跡,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
“羅董,張董,”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凍結的湖面,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會議室里,“臆想?苦肉計?”她伸手,輕輕拿起桌上的“鋼鐵直女獎杯”,指尖在冰冷的金屬表面劃過。
“李總監。”她對著空氣說了一句。
下一秒,會議室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屏驟然亮起!沒有PPT,沒有復雜的圖表,只有一行行冰冷、精確、如同手術刀般鋒利的代碼流和數據包解析路徑,瀑布般傾瀉而下!旁邊同步配上了清晰的IP地址、時間戳、數據包大小、以及最關鍵的——目標服務器標識:星瀚資本海外數據中心核心節點!
“這是過去72小時內,通過貴司艾倫先生簽署的協議后門,非法注入‘閃耀時代’及‘她時代’物流調度系統的惡意數據包解析記錄。”林小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金石的力量,“總計17個非法端口,劫持有效物流指令超過1400條,直接導致我方跨境訂單延誤率飆升300%,客戶投訴激增,初步估算損失超過八千萬。”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對面瞬間變色的董事們,“需要我繼續展示這些數據包的具體內容嗎?比如,里面夾帶的,用于追蹤我方核心客戶物理位置和貨品信息的‘小禮物’?”
羅森臉上的沉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陰沉。油頭張董事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這能說明什么?”另一個董事強作鎮定,“技術問題而已!可能是系統BUG!或者…或者是被黑客利用了!”
“BUG?黑客?”林小魚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里卻沒有一絲溫度。她再次操作手中的獎杯。
投影畫面瞬間切換!這次出現的是一段清晰的電話錄音波形圖,以及AI聲紋比對的標識,匹配度高達99.8%。一個經過處理、但依舊能聽出幾分熟悉腔調的女聲響起:
【…艾倫那個蠢貨簽的協議就是金礦!后門權限我已經拿到了…對,物流數據優先…‘她時代’那點訂單算什么?我要的是整個華南跨境供應鏈的流向!…放心,方明遠那邊有我的人盯著…】
“需要我播放完整版嗎?或者,請技術部門驗證一下這段聲紋,是否屬于貴司已故的艾倫先生?”林小魚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羅森,“以及,他口中的‘我的人’,在星瀚內部,還有多少?”
死寂。
絕對的死寂。連雪茄燃燒的細微聲響都消失了。星瀚董事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尤其是羅森,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艾倫雖然死了,但這段錄音如果曝光,足以將星瀚卷入一場巨大的數據安全丑聞和信任危機!這比單純的非法監控更致命!
“夠了!”羅森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林小魚!你到底想怎么樣?!”
“很簡單。”林小魚放下獎杯,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按在冰冷的黑曜石桌面上,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鯊魚,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她的條件,“第一,即刻起,永久關閉協議中所有非法數據端口,交出最高路由解析密鑰。第二,簽署這份數據主權剝離協議,承認侵權行為并賠償我方全部損失。第三,”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星瀚資本公開聲明,艾倫的個人行為與公司整體戰略無關,并承諾配合后續調查。”
“你休想!”油頭張董事氣急敗壞地跳起來,“你這是敲詐!是勒索!星瀚不可能簽這種喪權辱國的協議!”
“喪權辱國?”林小魚冷笑一聲,目光如刀鋒般刮過對方,“張董,比起星瀚即將面臨的股價崩盤、全球合作伙伴的集體訴訟、以及各國數據監管機構的巨額罰單,我這份協議,簡直是仁慈的救生圈。”她再次拿起那個冰冷的獎杯,指尖在U盤接口處輕輕摩挲,“或者,你們更希望我手里的‘鑰匙’,直接插進納斯達克和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服務器?看看全世界的投資者,對一家系統性進行非法數據掠奪的公司,會是什么態度?”
赤裸裸的威脅!帶著血腥味的、同歸于盡式的威脅!
星瀚董事們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們毫不懷疑,眼前這個剛從血與火中爬出來的女人,絕對干得出來!
會議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沉默。資本的禿鷲們第一次被逼到了懸崖邊,被自己精心打造的武器反指著頭顱。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實木大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她時代”文化衫、頭發還帶著奔跑后凌亂的年輕女孩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完全無視了會議室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和星瀚董事們驚愕的目光。她手里高高舉著一部平板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封剛接收到的加密郵件正文,最上方是醒目的標題:《關于“白玉霜”經典配方全球獨家專利授權及品牌收購要約》,落款是——LVMH集團!
“林…林總!”女孩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成了!成了!周總…周總她談成了!LVMH!是LVMH集團!他們…他們要全資收購‘白玉霜’品牌和全球專利!初步報價…報價是這個數!”她顫抖著手指指向屏幕下方那一長串令人眩暈的零。
饒是林小魚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那串數字狠狠沖擊了一下!百倍!絕對超過了白玉霜當前估值的百倍!周姐…她真的做到了!
星瀚董事們的目光瞬間被那平板電腦吸引,當他們看清那串天文數字般的報價和那個如雷貫耳的品牌名稱時,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只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灰敗!他們剛才還在嘲笑“她時代”是一灘爛泥,轉眼間,這灘“爛泥”就被世界頂級奢侈品巨頭用黃金王座供了起來!這記耳光,抽得又響又亮!
“不可能!”油頭張董事失聲叫道,聲音都變了調,“就那個破雪花膏?!LVMH瘋了?!”
“破雪花膏?”一個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周桂枝走了進來。
她依舊穿著那身深紫色改良旗袍,銀發梳得一絲不茍。但整個人的氣場卻截然不同了。不再是那個背負沉重秘密、帶著贖罪心態的老人,而是如同歷經風霜洗禮后、終于煥發出本真光芒的玉璧。她的背挺得筆直,眼神明亮而銳利,帶著一種沉淀下來的、厚重的力量。她身后跟著兩個拎著沉重合金箱的安保人員。
周桂枝沒有看星瀚的董事們,目光直接落在林小魚身上,帶著一絲欣慰和鼓勵,微微頷首。然后,她才轉向星瀚眾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張董口中的‘破雪花膏’,承載著三代中國女工的心血,熬過了技術竊取、熬過了廠子倒閉、熬過了資本絞殺。它的配方,是時間、是智慧、是土地里長出的饋贈。”她緩緩抬手,示意安保人員將合金箱放在會議桌上。
“咔噠”兩聲輕響,箱蓋彈開。
沒有預想中金燦燦的光芒。左邊的箱子里,整齊碼放著一塊塊樸實無華、帶著歲月沉淀光澤的金條。右邊箱子里,則靜靜躺著一個極其普通的、甚至有些老舊的硬殼筆記本。筆記本的封皮上,用娟秀的鋼筆字寫著幾個字:林月茹實驗室手記。
“這是我周桂枝個人的一點積蓄,也是當年廠里發給我的‘獎金’。”周桂枝的目光掃過那些金條,落在林月茹的筆記本上,眼神變得無比柔和,帶著深深的懷念和釋然,“還有這個。月茹妹子留下的心血。”她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星瀚董事們震驚的臉,“LVMH集團看中的,不是黃金,是這本手記里記錄的、白玉霜真正的根,是它背后幾代中國女工的故事和價值。現在,我以‘白玉霜’品牌唯一傳承人的身份宣布——”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她時代’將拒絕LVMH的全資收購要約!”
“什么?!”星瀚董事們和林小魚身邊的年輕女孩同時驚呼出聲!拒絕了?!那可是天文數字的報價!
周桂枝的目光轉向林小魚,眼中充滿了托付和信任:“我們接受LVMH的戰略注資和全球渠道合作!但‘白玉霜’的品牌、配方、和它承載的故事,永遠屬于中國,屬于‘她時代’,屬于所有為它付出過心血的人!”她看向星瀚董事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至于某些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朋友’……”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桌上那份《數據主權剝離協議》,“‘她時代’現在,不缺那點買路錢了。”
反殺!絕地反殺!
用世界頂級巨頭的天價認可,狠狠抽在星瀚資本的臉上!用周桂枝深藏多年的“美聯儲”金庫和林月茹的遺澤,鑄就了最堅固的護城河!星瀚董事們精心準備的圍剿和施壓,在絕對的價值和底氣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羅森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最終化為一片頹然的死灰。他知道,大勢已去。再糾纏下去,不僅拿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會徹底激怒這個手握核彈般證據和LVMH背書的女人。他疲憊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星瀚…同意簽署數據主權剝離協議。”他一字一句,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這句話,如同宣判了星瀚在這場戰役中的徹底失敗。
油頭張董事還想說什么,被羅森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只能不甘地低下頭,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林小魚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并無多少勝利的快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疲憊。她拿起筆,在星瀚董事們屈辱的目光中,在那份來之不易的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像是在方明遠監護儀上那個“90%”旁邊,刻下的一道微弱保障。
協議簽署完畢,星瀚董事們如同斗敗的公雞,匆匆離場,背影狼狽。會議室里只剩下“她時代”的人。
“周姐…”林小魚看向周桂枝,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看到了周姐眼中那份遲來的、卸下枷鎖后的釋然和堅定。
周桂枝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落在那個“鋼鐵直女獎杯”上:“小魚,做得很好。明遠他…”
就在這時,林小魚的手機急促地震動起來。是李美麗。
“小魚!趙金水那老混蛋的夾克…撈上來一部分!”李美麗的聲音充滿了急切和一種奇怪的驚駭,“被江水泡爛了…但…但有幾張殘頁沒完全化掉!上面的字…上面的字你絕對想不到!”
林小魚的心猛地一沉:“什么字?”
“我掃描發你!太模糊了…但關鍵詞是…‘陳…’、‘政績工程…’、‘黑金…洗錢…’!”李美麗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指向…指向陳董當年主導的一個舊城改造項目!這他媽…這水也太深了!”
陳董?!
林小魚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總是打啞謎、送南極計劃、說“風浪越大魚越貴”的陳董?!
她點開李美麗發來的圖片。模糊的、被江水浸泡得字跡暈染的殘破紙片上,幾個斷斷續續卻觸目驚心的詞語,如同帶血的詛咒,刺入她的眼簾:
“…陳…默許…政績工程…挪用…黑金…洗白路徑…關聯賬戶…HK…”
HK?香港?
林小魚猛地抬頭,看向周桂枝。周桂枝顯然也聽到了電話內容,蒼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凝重的、甚至是驚懼的神色。她顯然知道些什么!
“周姐…陳董他…”林小魚的聲音干澀。
周桂枝沉默了幾秒,渾濁的眼中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她看向窗外繁華的城市天際線,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
“當年那個舊城改造項目…鬧出過人命…強拆…壓下去了…沒想到…趙金水竟然…”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冰冷的江水更讓人心寒。
林小魚握著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如同鬼畫符般的殘頁掃描件,又看看剛剛簽下的、墨跡未干的“勝利”協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
趙金水的確死了,沉入了江底。但他用殘破的賬本,從地獄深處,拋出了一根更致命的絞索。這根絞索的另一端,緊緊系在“她時代”目前最大的盟友——陳董的脖子上!
風暴,遠未結束。剛剛平靜的水面下,更兇險的暗流,已然開始涌動。而她和“她時代”,正被這無形的漩渦,一步步推向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