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右肩上的槍傷，像個叛逆的青春期少年，拒絕服從大腦的任何指令。

“方總，您確定不試試語音輸入？”林小魚抱著手臂，斜倚在星瀚傳媒總裁辦公室門口，欣賞著眼前難得一見的奇景。往日里運籌帷幄、連PPT字體間距都要精確到像素的方明遠，此刻正狼狽地用左手食指，一下下戳著昂貴的機械鍵盤。光標在空白文檔上孤獨地閃爍，像在無聲嘲笑他的笨拙。一滴汗順著他緊抿的唇角滑下，砸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

“語音？”方明遠頭也沒抬，聲音帶著重傷初愈的沙啞，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煩躁，“讓董事會那幫老狐貍聽到我對著空氣結結巴巴地描述‘那個…呃…曲線圖…就是…往上走’？不如直接把我送進動物園當猩猩展覽。”他又一次試圖抬起右手，手臂卻只抽搐了一下，劇痛讓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

林小魚挑了挑眉，踱步進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悶響。她毫不客氣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目光精準地落在他僵硬的右肩——那里包裹在定制西裝下的厚實繃帶，正是為她擋下競爭對手卑劣刺殺的鐵證?！靶邪?，看在你替我挨了一槍的份上，代筆服務，熟人價八折?！彼讣廨p敲桌面，語氣輕松得像在菜市場砍價，“保證用詞精準，句式華麗，數據唬人，讓那群老狐貍看得眼花繚亂，自動忽略你右手暫時‘罷工’的事實?！?/p>

方明遠終于抬眼。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了平日的銳利鋒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弱的疲憊，以及被強行點燃的不甘?！傲挚偙O，”他刻意加重了“總監”兩個字，提醒她今時不同往日，“管好你的‘閃耀時代’就行。星瀚的事，不勞費心?！?/p>

“閃耀時代？”林小魚嗤笑一聲，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像在分享一個驚天秘密，“我那個新總監的位子，現在就是個火山口！董事會那幫老家伙，一邊恨不得用口水把我淹死在36樓的總監辦公室，一邊又眼巴巴指望著我手里白玉霜的海外渠道能給他們生金蛋?！彼噶酥复巴膺h處閃耀時代總部大樓那閃閃發光的LOGO，“至于您這兒？‘星瀚資本方總為情所困，重傷難愈，恐失掌控力’——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樓下咖啡廳里，你們星瀚那個禿頭劉董的心腹跟人‘密談’時，被我那耳朵比雷達還靈的閨蜜李美麗不小心‘撿’到的?！?/p>

方明遠眼神驟然一冷，辦公室內的氣壓瞬間低了八度。他受傷的消息被嚴密封鎖，董事會內部也只知他“意外受傷需要靜養”。禿頭劉董的心腹敢在公共場合議論，背后是誰授意，昭然若揭。他受傷的右手無意識地又痙攣了一下。

“所以啊，方總，”林小魚仿佛沒看到他眼中的風暴，變戲法似的從她那印著巨大咸魚LOGO的帆布包里掏出一臺貼滿粉色庫洛米貼紙的輕薄筆記本，啪地一聲打開，屏幕亮起，“八折代筆，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就當是…戰略合作伙伴的友情支援？畢竟，你要是真被那群老狐貍掀翻了，我這白玉霜出海，找誰借船去？”她指尖在觸摸板上滑動，調出一個空白文檔，屏幕的微光映亮她狡黠的雙眼，“說吧，要懟誰？保證罵人不帶臟字，氣死人不償命，還能顯得您高瞻遠矚、英明神武?！?/p>

方明遠盯著那臺與總裁辦公室格格不入的、花里胡哨的筆記本，又看看林小魚那張寫滿“趁你病要你命（幫你忙）”的臉。半晌，那緊繃的下頜線，竟極其輕微地松動了一下。他認命般地向后靠進寬大的真皮椅背，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倦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

“下季度東南亞渠道整合方案，”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疲憊，“重點是駁斥劉董那個‘穩扎穩打、收縮戰線’的保守論調。數據…在我加密盤，文件夾名‘老頑固退散’。”

“得令！”林小魚咧嘴一笑，十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敲打起來，粉色的庫洛米貼紙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林小魚踏進閃耀時代總部一樓大廳時，空氣微妙地凝滯了一瞬。前臺小姑娘的笑容比平時標準了三分，眼神卻閃爍著八卦和探究。幾個抱著文件的員工與她擦肩而過，恭敬地喊“林總監好”，聲音里的拘謹和疏離感卻比以往更重。

電梯門鏡面反射出她略顯疲憊但脊背挺直的影子。按下36樓的按鈕，金屬門緩緩合攏。就在閉合前的剎那，一只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猛地伸了進來，強行扒開了電梯門。

一陣濃郁得嗆人的香水味先于人涌了進來。蘇薇薇端著那杯萬年不變的枸杞紅棗茶，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仿佛之前剽竊方案、買水軍抹黑、試圖搶奪白玉霜項目的種種齷齪從未發生過?！靶◆~妹妹，這么巧呀！”她的聲音甜得能滴出蜜糖，“聽說你剛從星瀚那邊回來？方總恢復得怎么樣啦？哎呀，真是英雄救美，情深義重呢！”

林小魚眼皮都沒抬，盯著跳動的樓層數字，內心OS瘋狂刷屏：【情深義重你個頭！姐是去談生意！順便收點利息！你這杯茶泡了八百年的枸杞也掩蓋不了你那顆綠茶心！】她面上卻扯出一個同樣無懈可擊的假笑：“薇薇姐消息真靈通。方總精神不錯，就是右手還不太利索?！彼室忸D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不過對付些不上臺面的小動作，左手也綽綽有余了?！?/p>

蘇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了零點一秒，隨即又恢復如常，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水面漂浮的幾顆紅艷艷的枸杞子，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幸災樂禍：“哦？那真是萬幸呢。不過小魚妹妹，你現在可是咱們閃耀時代的門面，總往競爭對手那兒跑，董事會里那些叔叔伯伯們，嘴上不說，心里難免有想法呢。畢竟啊，這位置越高，盯著你的人就越多，一舉一動都得小心再小心，你說是不是呀？”她尾音拖得長長的，像一條滑膩的蛇。

電梯“?！币宦?，停在了25樓。蘇薇薇裊裊娜娜地走出去，臨了還回頭對林小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36樓的風光好，但風大，妹妹可要站穩了喲！”

電梯門再次合攏，隔絕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膩香氣。林小魚對著光潔的梯壁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站穩？姐是咸魚翻身，不是紙片人！風大正好，把你這種塑料花茶渣吹得遠遠的！】

電梯終于抵達36樓。門開的一瞬，林小魚臉上的疲憊和吐槽瞬間收斂，換上了總監應有的冷靜與銳利。然而，她剛邁出一步，腳步就釘在了原地。

正對著電梯口的光潔墻面上，不知何時被貼上了一張刺眼的A4紙。醒目的加粗標題像一記耳光甩過來：

“新任明星經紀總監林小魚‘特殊’晉升通道公示（關系戶專享）”

下面用極其惡毒和影射性的語言，列舉了數條“罪狀”：

“閃電解救白玉霜？實為靠緋聞男友（星瀚方某）資本輸血！”

“‘意外’直播爆火？實為精心策劃炒作，踩踏前上司（王總監）上位！”

“跨境業務突飛猛進？疑似泄露閃耀時代核心資源予星瀚方某換取支持！”

最后一行血紅的大字觸目驚心：

“董事會元老聯名提請審查：此等‘人才’，是否德能配位？！”

落款處，幾個打印出來的、一看就是刻意模仿的潦草簽名，帶著濃濃的挑釁意味。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個路過的36樓員工遠遠看到，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低頭快步繞開，連眼神都不敢與林小魚接觸。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林小魚的頭頂，讓她握著筆記本包帶的手指關節都捏得發白。她可以忍受明槍暗箭，但這種下作、骯臟、直接貼臉潑糞的行徑，徹底點燃了她的怒火。這絕不是蘇薇薇那種級別能搞出來的小動作！這是來自董事會內部某些“元老”赤裸裸的宣戰和下馬威！他們迫不及待地想把她這個“攪局者”從新得到的位置上拽下來，最好能直接踩進泥里！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翻騰的怒火被強行壓下，轉化為一種極致的冷靜。她甚至沒有立刻去撕那張紙，反而拿出手機，對著那張“公示榜”，從不同角度，清晰地、慢條斯理地拍了幾張照片，連墻角的消防栓和對面辦公室的門牌號都拍了進去，取證意識一流。

拍完照，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撥通了李美麗的電話。電話幾乎是秒接。

“美麗，”林小魚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聽不出半點波瀾，“立刻！馬上！給我在36樓電梯口裝一個360度無死角、帶人臉識別、最好還能自動識別‘油物指數’和‘禿頭等級’的高清監控！重點標記所有靠近這片‘公示欄’的可疑生物！名字我都想好了——‘咸魚安保部之防禿警報系統’！”

電話那頭傳來李美麗興奮又帶著狠勁的回應：“收到！保證讓所有敢在36樓搞小動作的‘禿頭油物’無所遁形！識別到王德發自動播放‘注意！人間油物接近！三級警報！’識別到可疑簽名者，直接拉響‘老狐貍磨爪，一級戒備！’怎么樣？”

“完美！”林小魚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那張刺眼的公示榜，“另外，幫我查清楚，這張‘廢紙’，是誰打印的，誰貼的，打印機的墨粉是哪個牌子的！我要精確到它從哪個老鼠洞里爬出來！”

掛了電話，林小魚終于伸出手。她不是去撕，而是用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輕蔑的力道，彈了彈那張紙的邊緣。紙張發出脆弱的嘩啦聲。

“呵，”一聲極輕的冷笑從她唇間逸出，“這就坐不住了？連禿頭王德發都沒玩得這么低級?？磥磉@36樓的風，比我想象的還要臟?！?/p>

她不再看那張紙，轉身，挺直脊背，踩著沉穩的步伐，徑直走向走廊盡頭那間嶄新的、象征著權力同時也意味著漩渦中心的——總監辦公室。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清晰，冷硬，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辦公室的門在她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窺探。那張貼在電梯口的“公示榜”，像一個丑陋的瘡疤，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無聲地散發著惡意。

林小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腳下是渺小的蕓蕓眾生。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李美麗剛剛發來的確認消息上，一個像素風的咸魚圖標閃爍著，旁邊一行小字：【咸魚安保系統·部署中…】

她攥緊了手機，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風暴，比她預想的來得更快，更猛烈，也更骯臟。但風暴眼中，那條被迫翻身的咸魚，眼中已燃起了屬于鯊魚的、冰冷而嗜血的光芒。

辦公室內線電話突兀地響起，尖銳的鈴聲劃破了緊繃的寂靜。屏幕上顯示的，是董事會秘書處的號碼。

林小魚盯著那閃爍的號碼，眼神銳利如刀。元老們的“審查”，這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