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十字架的陰影在墻上扭曲成蛇形,汪雨柔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與房間里的鐵銹味混在一起,嗆得她幾乎窒息。架子上綁著的人早已看不出原貌,破碎的衣物下露出的皮膚泛著青紫色,繩索勒過的地方滲出暗紅的血,在木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而夜如風正埋首在那人的胸前,黑色披風垂落的弧度遮住了他的動作,只能看見他肩膀偶爾的起伏,像某種古老的獻祭儀式。
“啊——!”
尖叫卡在喉嚨里,變成破碎的嗚咽。汪雨柔踉蹌著后退,后腰撞在梳妝臺的棱角上,疼得她眼前發黑。銅鏡里映出她慘白的臉,鬢角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貼在臉頰上像冰冷的蛇。而鏡中同時映出的,還有夜如風猛地回頭的瞬間——他原本俊朗的眉眼此刻擰成猙獰的線條,尖長的犬齒刺破下唇,嘴角掛著的血珠在橙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鼻尖的鉆石折射出的光,第一次讓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她認識的夜如風。不是那個在土星環上為她編星冠的夜大俠,不是那個用光翼為她擋隕石的守燈人,而是個真正的、來自黑暗帝國的嗜血精靈。
“別碰我!”
她轉身時帶倒了椅子,骨制椅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走廊里的怪物們似乎被驚動了,遠處傳來利爪刮擦石壁的聲音,但她顧不上害怕,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逃離這個讓她愛恨交織的男人,逃離這個布滿血腥的牢籠。
裙擺被白骨堆勾住時,她用力撕扯,綢緞撕裂的聲音像心碎的脆響。手腕上的銀鏈突然發燙,鏈尾的碎鉆發出紅光,映著她奔跑的影子,像被誰用血色的線牽引著。身后傳來夜如風的呼喊,他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披風掃過白骨堆的聲音越來越近。
“雨柔!你聽我解釋!”
“別過來!”她猛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反手扣上黃銅鎖,后背緊緊抵住門板,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個可怕的真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眼淚終于決堤而下,順著指縫滴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門外傳來他的撞擊聲,門板震顫著,像隨時會碎裂。但很快,撞擊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嘶啞的聲音,貼著門板傳來,帶著血的腥氣和茉莉的清香,那是他獨有的味道,此刻卻讓她渾身發冷。
“你都看見了吧?”
汪雨柔捂住耳朵,身體滑坐在地。她想起那些星夜里的擁抱,他光翼上的溫度,他為她吹涼粥時的專注——原來那些溫柔都是假的,是吸血魔鬼精心編織的陷阱。可為什么心口的疼痛,比恐懼更甚?
“我早就說過我是嗜血的精靈……”他的聲音帶著哽咽,“黑暗帝國的法則就是這樣,我們靠吸食惡人精血生存,這是光明界定下的詛咒,三百年前就刻在我們的骨頭上。”
“你就是個吸血的魔鬼!”汪雨柔終于忍不住哭喊出來,指甲摳進門板的縫隙,“那些天你對我的好,都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接近我,就是想吸我的血!”
門外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他壓抑的苦笑:“沒錯,我們黑暗帝國都是吸血的蝙蝠。可你以為我愿意嗎?每次靠近你,我都怕自己失控,怕獠牙刺破你的皮膚——那些天我躲著你,不是不愛,是怕傷害你。”
“傷害我?”她笑出眼淚,“你現在就沒傷害我嗎?我努力忽略你的身份,說服自己接受你的世界,可你呢?你故意讓我看見這一幕,你就是想逼我走!”
“我是想讓你看清現實!”他的聲音突然拔高,門板又開始震顫,“你留在這兒只會被同化,你的頭發已經泛銀,你的眼睛開始出現符文,再不走,你就會變成和我們一樣的怪物!”
汪雨柔愣住了。她想起傷莫離的話,想起鏡中自己眼白里的橙光紋路——原來他早就知道,早就想保護她。可這份保護,為什么要用這么殘忍的方式?
“那些人……”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吸的都是壞人?”
門外的呼吸聲頓了頓,然后是低低的“嗯”:“都是光明界派來刺殺你的殺手,他們的心臟里藏著焚燭咒,一旦靠近你就會引爆。我吸他們的血,是為了取出咒文,是為了……保護你。”
淚水突然流得更兇了。她想起黑晶殿里沐醉煙的話,想起那些光明界使者的尸體,原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她周全。可知道了真相,她就該原諒嗎?就該留在這個需要用鮮血維系的世界嗎?
“我們本來就屬于兩個世界。”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認命的疲憊,“你是引魂燭,注定要在光明中燃燒;我是守燈人,只能在黑暗里贖罪。強行綁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
汪雨柔咬著唇,嘗到血腥味。她想起三百年前的畫面,他在光明界審判庭上被釘在星辰柱上,光翼流著血,卻死死攥著半塊引魂燈碎片;想起他在黃山雪地里,用最后神力點燃橙光,說“我不會讓你等”。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愛情就是一場注定灼傷彼此的火焰。
“你真的要我走嗎?”她顫抖著抬手,撫上冰冷的門板,仿佛能透過木頭摸到他的溫度,“你說過要把我嵌在你的星軌里,你說過不會讓我等……”
門外傳來一聲壓抑的嗚咽,然后是他艱難的聲音:“舍不得。可看到你剛才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自私了。你該回到人間,曬曬太陽,遇到一個不用吸血的男人,過安穩的日子。”
“沒有你的日子,怎么會安穩?”她的指甲掐進掌心,血珠滴在銀鏈上,碎鉆突然爆發出強光,門鎖“咔噠”一聲彈開。
汪雨柔猛地推開門,撞進他的懷抱。夜如風的披風上還沾著未干的血,鼻尖的鉆石失去了光澤,但他的眼睛里,盛著比星辰更亮的淚光。他臉上的血跡已經消失,又變回那個眸若清泉的男子,只是光翼上的裂痕,比之前更多了。
“如風……”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觸到他顫抖的睫毛,“我不怕你吸血,我怕的是……你不要我。”
他突然收緊手臂,將她按在胸口,光翼緊緊包裹住她,像要將她揉進骨血里。黑血從他光翼的裂痕滲出,滴在她的白裙上,綻開一朵朵墨色的花:“傻丫頭,我怎么會不要你?可我給你的,只有黑暗和血腥,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你。”她抬頭吻他的下巴,嘗到咸澀的淚和淡淡的血腥味,“三百年前你為我墮入黑暗,三百年后我陪你留在永夜,好不好?”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光翼突然劇烈閃爍,橙光幾乎要將整個走廊照亮。但很快,他又用力推開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決絕:“不好。我已經害了你一世,不能再害你第二世。”
他拉起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疼。穿過黑色宮殿時,怪物們紛紛跪倒在地,低著頭,像是在為他們送行。亡者花園的曼陀羅突然全部凋零,黑色花瓣飄落在他們腳邊,像無聲的哀悼。
宮殿外的狂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夜如風仰頭吹了一聲口哨,聲音穿透風雪,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很快,一朵五色彩云從云層中飄來,邊緣泛著柔和的金光,像傳說中通往人間的橋。
“這是‘歸途云’,能帶你回到你離開的那天。”他扶她踏上彩云,指尖的顫抖暴露了他的不舍,“回到人間后,所有關于黑暗帝國的記憶都會消失,你會忘記我,忘記這里的一切……”
“我不要忘記!”她抓住他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夜如風,我不要忘記你!”
“必須忘記。”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忘記我,你才能幸福。”
彩云開始緩緩升起,汪雨柔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砸在彩云上,暈開小小的水痕。她撲進他的懷里,緊緊抱著他的腰,感受著他光翼的顫抖和越來越弱的心跳:“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真的舍不得你啊,如風!”
“有辦法。”他低頭吻她的額頭,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好好活著,帶著我的那份一起。”
他強忍著淚水,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她的指甲劃破了他的掌心,留下幾道血痕,那些血珠滴在彩云上,立刻化作小小的橙光,像他從未熄滅的執念。
“夜如風,不要離開我啊!”她哭喊著,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
他站在雪地里,黑色披風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光翼在風雪中閃著微弱的光。他仰著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只是默默地揮著手。直到彩云鉆進云層,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汪雨柔才癱倒在彩云上,哭得撕心裂肺。
彩云穿過黑暗結界時,汪雨柔腕間的銀鏈突然斷裂,橙色碎鉆化作一道光,射向黑暗帝國的方向。她知道,那是他留給她最后的念想,是三百年愛戀的最后證明。
而在下方的雪地里,夜如風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雙腳凍得失去知覺。他低頭看著掌心的血痕,那里正泛著淡淡的橙光,像她從未離開過。狂風卷著他的披風,露出光翼上新增的裂痕,那道裂痕穿過心臟的位置,像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雨柔,”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天空低語,聲音被風雪吞噬,“三百年后,我再去找你。”
遠處的黑晶殿里,沐醉煙站在窗前,看著那道消失在云層中的彩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指尖的冰矛泛著寒光,映著夜如風孤獨的身影:“守燈人,引魂燭,終究逃不過分離的宿命。”
而在光明界的祭壇上,沐劍晨正撫摸著一塊橙色碎鉆,那是他從墮天族手中買來的,據說是引魂燭的核心。他抬頭望向黑暗帝國的方向,眼中閃過陰狠的光:“汪雨柔,你跑不掉的。”
風雪越來越大,將夜如風的身影漸漸吞沒。黑暗帝國的永夜依舊漫長,只是這一次,守燈人的身邊,再也沒有了那盞溫暖的引魂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