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我們終于收拾出了個家的模樣,于大娘和二牛哥說晚飯不在這兒吃,都回家去了,白天熱鬧的小院兒重歸平靜。
我燒水把飯熱了一下,端到了六哥床邊,問道:“六哥,你不愛吃魚嗎?”
六哥用筷子在碗里翻了翻道:“不愛吃魚腹。”
“魚腹又嫩又香,怎么會不愛吃魚腹。”
“腥。”
知道了,日后只挑背脊上的肉給六哥。
吃了一會兒后,六哥開口問我:“你二牛哥成親了?”
我笑了笑:“還沒有,六哥,二牛哥也比你大,你以后也叫他二牛哥吧。”
“我才不叫。”
“為什么?”
“他叫我小六,我以后叫他小二。”
我被六哥逗笑:“小二也太難聽了,像是個伙計。”
“不叫小二難不成叫小牛?”六哥邊吃邊氣道。
我笑著放下碗筷:“隨你吧六哥,反正二牛哥好性子,你叫什么他都不會跟你急。”
許是下午說話累著了,晚上六哥吃了一整碗的飯,我心甚慰。
操勞了一整日,渾身都是塵土,晚上得洗洗身子才能舒坦,我從宮里出來后,還用手帕擦洗過兩回,六哥一回都沒有,今晚得給六哥也洗洗,只是六哥的傷口還是不碰水的好,盡量給他擦洗干凈吧。
我打了整整兩大桶水燒開,倒進浴盆里,出去采了幾朵菊花和月季灑在上面,六哥坐在床上面色凝重的看著我走進走出。
“來吧六哥,擦擦。”我拿著帕子站在六哥床邊。
“你把浴盆挪的離我近些,我自己能擦。”
或許是到了我的地界,又或許今天二牛哥跟六哥之間的相處讓我覺得和六哥拉近了距離,我膽子也大了起來,玩笑道:“六哥,你換衣裳不用我,上藥不用我,如今擦洗身子也不用我,事事都舍不得我做,莫不是把我當福晉了。”我笑嘻嘻的說出這荒唐話。
“敦兒你放肆!”六哥生了大氣,怒目圓睜的看著我,這玩笑過了頭,我連忙跪在六哥床前:“奴婢失言,奴婢知錯。”
六哥胸膛起伏劇烈,平復了一會兒后,開口道:“你先起來。”察覺到六哥還沒消氣,我不敢起,仍是跪在那。
六哥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口,“我自知與你并無交情,因此我不知你把我帶出宮帶我醫腿,伺候我究竟有何目的,但你若是為了我日后好起來能與你共結連理,就趁早死了這條心,我不愿讓你觸碰皆是不愿你有非分之想,說句難聽的,饒是我一輩子都是這副樣子,我也絕不可能與你有什么!”六哥停頓片刻,深深喘了兩口粗氣,“若是你覺得失望,大可現在把我丟棄出去,我絕無二話。”
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今夜不知怎么昏了頭,說了那樣的話,六哥這么赤裸的話激的我無地自容,我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說不出口。
“罷了,你出去吧。”
我低著頭走出屋,看見院里的小母雞,忽然想起還沒喂它們,去廚房抓了一把秕谷,又拿了點淘米水,蹲在簍簍旁看著它們,忽的就想開了,六哥對于我,就像是我對于小雞,若是哪天有哪只小雞對我開沒輕沒重的玩笑,說不定我直接就把它燉了,主仆就是主仆。
我到底也沒洗成澡,因為等我看完小雞,到廚房伸手一試,水都已經涼透了。
第二天清早,我先煮了一鍋粥,昨天于大娘帶了兩個咸菜頭給我,我洗了洗切成絲擺在碗里,然后盛好了端到六哥屋里。
“六哥,吃飯吧,粥若是不夠你喊我,鍋里還有一些。”
六哥伸手接過粥,沒說話,我也識趣的再沒說什么,把昨天夜里的浴盆端了出去,就給六哥帶上了門。
我盤算著得找個營生來做,我能編簍簍,但是一天也就能編幾個,賺的太少,我也會彈小曲兒,但出去拋頭露面的,總覺得有些難為情,正好六哥的藥快喝完了,我打算趁著去拿藥,到外面看看別人都做什么營生。
集市上倒是有幾位姑娘在彈琴唱曲兒,只是那些姑娘都溫婉嫻靜,長得俊俏,穿的衣裳也好看,可我既沒樣貌,也沒衣裳,還沒琴。
看來還是得先編簍簍,攢點錢置辦兩身衣裳,再買把琴,到時再在臉上帶上面紗,就能出來賺錢了。
我們小人物看到一點能賺錢的苗頭就高興,到時候我白天彈小曲兒,晚上編簍簍,抽空賣簍簍,這日子不得過得風生水起嗎!
我拿了藥回到家,推著板車到六哥屋內,他在靜靜的睜著眼望屋頂,我輕聲說:“六哥,出門曬曬太陽吧。”
“好。”六哥聲音里是止不住的落寞,他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想起過往再看看眼前,該有多難受,得想個法子叫六哥別想那么多才是。
對了,可以去給六哥借上幾本書看看,說干就干,我安置好六哥就去了村頭老學究家里,他叫我自己挑,我雖識得幾個字,但卻沒看過什么書,于是隨便抱了一摞就回了家。
“六哥,你看看這些書你可愛看?”我抱到牛板車另一側給六哥看。
六哥果然眼神亮了亮,他拿起一本書翻了翻道:“雖說大多數我都讀過,不過聊勝于無。”
“那你看吧,看完我再去給你拿。”
六哥在家有事可做我也更放心,于是拿了鐮刀和背簍,去山上找些編簍簍的材料,藤條柳枝的都能用,沒一會兒我就搜羅了一大筐,背著下山剛到家,就看見二牛哥在院里和六哥坐在一起,二人手里各捧了一本書。
“二牛哥什么時候也識字了?”我笑著放下背簍問道。
二牛哥嘿嘿一笑道:“我今早上山去砍了一筐藤條給你送來。”
“你鋪子不忙啊,還有空去給我砍藤條。”二牛哥雖說沒學識,但有手藝,開了個鋪子,專賣木具。
“不忙,這兩天的活兒都做完了,巧兒,以后我給你砍藤條,你編簍簍,編好了放我鋪子里賣就成。”
“不行二牛哥,這太麻煩你了。”
“巧兒咋跟二牛哥生分了!小時候你光占便宜占不夠,出去幾年回來就變了。”
小時候我是沒少占二牛哥便宜,就連過年大人分幾塊糖給我們,我都是挑了大的先吃,剩下的碎了的小的,我才給二牛哥,被二牛哥當著六哥的面揭了短,我有些難為情,給自己辯解道:“小時候哪兒懂事啊,難為你記性那么好,沒考出個狀元當真是屈才了。”
二牛哥笑了笑道:“我這正跟小六學著呢,明年鄉試我就去試試。”
六哥面上似是含了點笑的聽著我們說話,我算是知道了,六哥只有跟我單獨在一起時才最有戒心。
吃了飯,我把六哥推回屋睡了一會兒,睡醒后他坐在床上看書,我坐在檐下編簍簍,一個下午編了兩個,累的我腰酸脖子痛。
六哥看書看的很快,我三天兩頭往老學究家里跑著換書,不讀書的人看那些讀書的人身上總有點不一樣的氣質,由內而外的透露著儒雅,六哥自從有了書看,脾性溫和了不少。
就這么過了一個來月,我白天編,晚上編,二牛哥幫著我賣,終于是攢下了一點銀子,夠我買把琴了,不枉我累的脖子僵直。
這天我拿上銀子找了個鋪子進去看琴,邊看邊試的忘了時間,連外頭下起了雨都沒注意,我跟老板講好了價格后,商定兩日后再來取,出門時晴空萬里,沒料到竟會忽然下起雨,我也沒帶傘,拿衣袖一擋,就跑進了雨里。
秋天的雨里帶著寒氣,我一口氣跑回家,先把院子里的小雞端進廚房,又回了自己屋子想換身衣服,忽然從六哥房里傳出很大一聲聲響,我來不及多想便趕緊沖進了他的屋子。
“六哥!”我驚呼一聲,只見六哥掉在床下,佝僂著身子抱著膝蓋,緊緊咬著牙,喉嚨里不斷溢出痛苦的聲音,我連忙抱坐起六哥,他疼得滿身的汗,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緊緊的抱著他,拍著他的背輕輕安撫,可六哥實在太疼了,他用手使勁的錘著他的腿,我一邊拿手擋一邊握著他的手,但他就像是瘋了似的,我完全招架不住。
他不再緊咬牙關,開始大叫,趴在我的肩膀上求我殺了他,我一手摟著有些脫力的六哥,一手輕輕往下拽了拽衣領,露出脖頸,六哥的鼻息噴灑在我露出的肌膚上,激起一層漣漪。
“六哥,你若是受不住就咬我,我陪你一塊疼。”
六哥嘴唇輕輕貼了貼,隨后抓著我的肩膀咬了下去,我能感受到他發泄的力度,我疼得微微發抖,死死咬住嘴唇不發出聲音,漸漸的,六哥力度松了,隨后徹底放開了我,滑落一側,我不知六哥是疼得昏厥還是折騰這么久太累睡著了,總之,他現在穩定下來了。
我用盡渾身力氣把六哥挪到了床上,我身上的雨水和他身上的汗水已經徹底把他的衣服濕透,我給他換了一身新的,隨后也去給自己換了身新的,本想出門請個郎中來看看,但實在太累,不知覺的坐在六哥床邊的矮凳上趴著睡著了。
我睡醒一覺后,看見六哥還在閉眼睡著,嘴巴和臉頰發紅,我伸手摸了摸,燙的嚇人,但六哥現在這樣身邊也不敢離人,我站起身準備去找二牛哥來幫忙看著,忽的一下腳下有些虛浮,大概是許久沒吃飯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