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我與六哥之間似乎有了一層隔膜,不是主子和奴婢的那種隔膜,但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清,但總覺得是變了,兩個人之間的話變少了,單獨呆在一起時,氣氛也有些尷尬,我不再與六哥一起吃飯,做了飯我就給六哥端過去,自己窩在廚房里對付著吃幾口,除去每日從床上到院子里,再從院子里到床上的挪動之外,六哥也幾乎不再叫我,每日自己熱敷,下雨陰天也自己貼藥,日子就這么過著,不知覺就到了春天。
從受了傷以來,我便不能久坐,多坐上一會兒便板的難受,也不能長久的彎腰低頭,編簍簍時常覺得不適,但人總得吃飯,于是我又打算拿起我塵封的古琴,這次我先去了西市,打算看看別人都是怎么賺得到錢的。
我又見到了上次那個把錢碗賺的滿滿的姑娘,我倚在一棵樹旁,想好好學學她的本事。
她長得俊俏,也愛笑,還會沖著撒錢的看官送秋波,若是我,我也愿意給她花銀子,她邊彈邊唱,雖說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小曲兒,但勝在她嬌音婉轉,確實能拿捏住了人,我只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她就得了好多賞錢。
往回走的路上,我盤算著我還是先練練古琴,練好了琴再考慮別的也不遲。
我連著在院子里斷續的練了好幾天的曲兒,不知是不是被我煩的,六哥這幾日都不來院里曬太陽了,成日的窩在床上看書。
這一日六哥忽然在房內喊我,我進屋后六哥問道:“家里可有宣紙?”
“沒有宣紙,六哥若是想要,我去給你買來?!?/p>
“嗯,快去快回?!?/p>
不知六哥作何用處,我就給他買了一刀品質中下的凈皮宣紙,拿回家后六哥看了看道:“日后買最普通的棉料宣紙即可?!?/p>
我點頭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待到我做熟了飯,送到六哥屋里,六哥遞給了我一小沓紙道:“我把你近日彈的曲子填了詞,你拿去邊彈邊唱試試吧?!?/p>
我心里嘆服著六哥不愧是六哥,讀書人不愧是讀書人,拿起宣紙大致看了看,雖說有些曉不透意思,但卻是朗朗上口,可我從未開口唱過,有些畏縮:“六哥,我怕我唱不好,辜負了你的詞?!?/p>
“唱不好就練,你聲音不難聽,況且,原本也不指望著你唱曲兒賺錢?!?/p>
是啊,六哥之前什么美人沒見過,什么好曲兒沒聽過,他自然能看出來,我這樣的人靠著唱小曲兒是賺不來錢的,我點點頭,六哥接著道,“若是有人問你這詞是誰填的,你須得保密,前三個月問多少銀子可填詞一首,你也不必理會,三個月后再有人問你填詞要銀錢幾何,你便告訴他,詞句出自心海,價非定數,且看緣深與誠篤,一首詞三十兩銀子往上,你便可應下?!?/p>
“三十兩銀子!”我萬分驚詫,填一首詞就能得三十兩銀子?
“這只是開始,往后那得是價高者得,上不封頂。”
看著六哥頗有勝算的模樣,我暗暗發誓,日后我若是有了孩子,必定得叫他好好讀書。
依著六哥所言,我又加緊練習著彈琴唱曲兒,練了幾天后,六哥朝我點點頭:“明日去買兩身綢緞衣裳,后日便出門吧。”
說來也巧,第二日我去鋪子買衣裳時,正碰見了西市那唱曲兒的姑娘,她輕車熟路的挑了幾件,我跟在她后頭,挑了兩身差不多的便回了家。
我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非常不適應,怎么看怎么別扭,本來出門前該和六哥打聲招呼,但心里總覺有些難堪,想著悄悄的走,可我剛打開門,六哥就叫了我一聲,這下是不得不見了,我怯懦的站在六哥房門前,六哥囑咐著我:“第一日人難免少些,你無需在意,只管唱你的,唱完了兩首便回來?!蔽尹c點頭,轉身要走,六哥又喊了我一聲,我保持著背對六哥的姿勢,“嗯”了一聲。
六哥在身后對我說:“挺起腰板,自有你的好風光。”
聽了六哥的話,再加上六哥的好詞,我心里自信了不少,甚至想帶個鑼鼓敲一敲,把人都引到我這兒來才好,我也不再坐在南市角落,而是找了一棵在市中的大樹,倚靠著它,開始唱曲兒。
我生怕別人聽不見我六哥作的好詞,便忘卻了畏懼,忘卻了羞澀,只顧大聲唱著,臉上的面紗時不時被我吹起,我仔細看著每個行人臉上的表情,他們點點頭停下腳步,還有的已經走過去又折返過來,駐足細聽,我只唱了兩首,周圍便圍了不少人,錢碗里也有了小半碗,我起身拿著琴要離開,有人說叫我再唱一首,有人說著好詞好詞,但六哥說了,就唱兩首,于是我誰也不理,唱完就走。
這兩首我連著唱了三天,每天駐足的人越來越多,到了第四天,我唱完曲兒回家時,聽見西市也開始唱我的這兩首曲子,便回家告訴了六哥,六哥就叫我我明日唱新曲兒。
到了第二天,我唱了新曲兒,來往的行人把我這兒圍的更緊了,兩曲唱罷,錢碗也是滿滿當當,大家也知道了我只唱兩首的習慣,開始逐漸散去,我正待收拾東西回家,一個穿戴講究的男人攔住了我:“姑娘,我是聽瀾軒的掌柜,前幾日便注意到了姑娘,姑娘歌喉當真天籟啊。”
我禮貌的點了點頭:“多謝掌柜夸贊。”六哥不讓我與外人過多言語,我便轉身要走。
那掌柜走到我身前,攔住了我的去路:“姑娘留步,不知可否賞臉來我聽瀾軒小坐片刻?”
我搖搖頭,再沒管他說什么,便急忙回家了,我特意繞了路,怕他會遣人跟蹤,唉,樹大招風啊。
我回家后與六哥講了今日之事,六哥聽罷后,沉默了好一會兒后對我說:“這聽瀾軒是想叫你到他們那兒唱曲,你暫且不能答應。”
“那以后能答應嗎?”
“以后...以后或許可以?!绷鐫M臉深意,又教了我幾句應對的話,便讓我出了屋子。
事情果真如六哥所料,第二天那掌柜又找到了我,開門見山道:“姑娘,聽瀾軒愿每日給姑娘二兩銀子,轎夫接送,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賞臉?”
每天二兩,轎夫接送!我險些當場站不穩,難不成我真的要發家了?我努力壓下想要上翹的嘴角,堪堪穩住激動的嗓音道:“多謝掌柜好意,我暫時不打算到別處,若是日后我有此意,一定登門拜訪?!?/p>
“每日四兩,姑娘愿意嗎?你如今每日賺不了一兩,日曬風吹,再考慮考慮如何?”
我依照六哥所言,拿出了宮里娘娘們的架勢,裝腔作勢道:“若是我不愿意,莫說四兩,十兩我也不去,若是我愿意,分文不取我也不請自來?!?/p>
經此一遭,那聽瀾軒的掌柜便再沒來找過我,六哥還是像往常一樣,隔上幾天就給我兩首曲子,過了兩月,我徹底成了南市的紅人,大家都叫我“曲雙嬌娘子”,也果真如六哥所言,不少人開始問我曲子的詞出自誰手,但我一律沒說。
如今在六哥的安排下,我變成了每三日出去唱一回,這天我唱完后,在人群里看見了原本在西市唱曲兒的姑娘,她還是那么俊俏,只是神色不像以往那般明媚,我收拾好東西離開后,察覺到她在身后跟著我,我走到一處胡同便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她走到我面前柔聲開口:“姑娘詞曲相和,渾然天成,當真是絕妙?!?/p>
“姑娘過譽了,姑娘歌喉圓潤流轉,才真真是令人過耳不忘。”我與她互相吹噓了幾句后,她便說出了她此行目的:“姑娘既知我略有薄技,那我今日也算心下有底了,我有一樁買賣說與姑娘聽聽可好?”
我微微點頭,她便繼續開口,“我名喚云蘿,已在西市唱了幾年曲兒,攢了幾兩碎銀想盤個個茶館兒,到時候在里頭唱曲兒,免了日曬風吹不說,也能多掙幾個茶水錢,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與我合伙?”
“多謝云蘿姑娘美意,我暫不打算與人合伙?!闭f完我轉身要走,她又攔在我身前說道:“盤茶館兒的錢不用你出,每日你仍可只唱兩首,收成我與你五五分,只要你還能時不時的拿來兩首好詞即可?!?/p>
是個美事兒,但聽瀾軒六哥暫且不讓去,那這兒我也不能去,我于是搖了搖頭,便沒再理她轉身走了。
回到家后我放下琴,照例把銅錢串起來放到了瓦罐里,這個季節正是種菜的時候,我換上了衣裳拿著鋤頭一點點的修整院子里的一小塊菜地,沒一會兒,我的后背又開始有些酸痛,就放下了鋤頭。
回屋躺了會兒,我拿起六哥寫的詞細細的看著,“心猶壯,身先頹”六哥寫的時候一定很難過,“笑對炎涼,踏破蒼?!绷鐚懙臅r候肯定滿懷壯志,“雪淋結香寂寂,思緒繞心頭?!绷鐚懙臅r候,或許會想起那天的結香林。
算了,還是不想起的好,否則順著結香林往下,就又該想起那天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