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妹遲到了十分鐘。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沒化妝，眼下有明顯的青黑。看見周貴發手里的奶茶，她愣了一下。

“你還記得。“她接過那杯原味，聲音有些啞。

周貴發聳聳肩：“肌肉記憶。“他吸了一口自己的紅豆奶茶，太燙，舌尖一陣刺痛。

民政局里冷氣開得很足。他們坐在長椅上等待叫號，周圍有幾對同樣來離婚的夫妻，有的在低聲爭吵，有的則像他們一樣沉默。最邊上的一對年輕夫妻甚至帶了律師，正在激烈地討論財產分割。

“我們還算體面。“林冬妹突然說。

周貴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對年輕夫妻正在為一只狗爭吵。丈夫說狗是他買的，妻子則尖叫著說狗只認她一個主人。

“至少我們沒有寵物。“周貴發干巴巴地說。

林冬妹輕笑了一聲，很短暫，但確實是個笑容。周貴發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林冬妹也是這樣，被他的冷笑話逗得笑出聲，然后馬上假裝嚴肅。那時的她多可愛啊，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B37號，請到3號窗口。“

機械女音打斷了周貴發的回憶。他們起身走向窗口，像兩個即將進行例行公事的同事。

辦理手續的中年女辦事員看了看他們的材料，又抬頭打量了他們一眼：“確定要離婚？“

“確定。“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女辦事員撇撇嘴，似乎對這種干脆的態度感到意外。她推過來幾張表格：“簽字吧。“

簽字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讓周貴發想起他們簽購房合同的那天。那時林冬妹緊張得手發抖，是他握住她的手一起簽下的名字。而現在，他們簽下的卻是結束。

手續比想象中簡單。二十分鐘后，他們拿著離婚證走出民政局。陽光依舊刺眼，周貴發瞇起眼睛，感覺有些不真實——就這樣結束了？七年婚姻，幾張紙就打發了？

“房子歸你，“他說，“房貸我還到年底。“

林冬妹搖搖頭：“不用，我會想辦法。“

他們站在民政局門口的臺階上，像兩個不知該往哪走的迷路者。周貴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林冬妹的婚戒。離婚前夜，他在沙發縫里找到了它，擦得很亮。

“這個...還給你。“

林冬妹接過盒子，沒有打開。她盯著盒子看了很久，突然苦笑：“戒指能退，青春誰來賠？“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入周貴發的胸口。是啊，他們最寶貴的七年，彼此的青春，就這樣消磨在一套房子和無數爭吵中了。

“我明天就搬出去。“他說。

林冬妹點點頭，把戒指盒塞進牛仔褲口袋：“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東西不多。“

又是一陣沉默。民政局門口人來人往，有結婚的，有離婚的，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匆匆走過。周貴發突然想起什么，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這是水電卡，密碼是你生日。“

林冬妹接過卡，指尖微微發抖：“謝謝。“

他們就這樣分開了，沒有擁抱，沒有最后的告別。周貴發看著林冬妹走向地鐵站，背影在人群中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不見。他站在原地，手里還握著那杯已經涼了的紅豆奶茶。

出租屋比周貴發想象的還要小。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個勉強能稱作廚房的角落。月租兩千，押一付三，幾乎掏空了他最后的積蓄。他把行李箱里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幾件衣服，幾本書，還有一個小相框，里面是他和林冬妹在大學門口的合影。

周貴發把相框面朝下塞進抽屜最底層。他坐在床沿，環顧這個陌生的空間，突然感到一陣窒息。七年了，他第一次一個人住。沒有林冬妹的嘮叨，沒有她摔門的聲音，也沒有她半夜翻身時床墊的吱呀聲。

“我離婚了。“他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手機震動起來，是楊芳的短信：“聽說你搬家了？需要幫忙嗎？“

周貴發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只回了一個“謝謝，不用“。他把手機扔到床上，開始整理衣柜。掛衣服時，他發現衣柜背面有一塊霉斑，形狀像一顆破碎的心。

與此同時，林冬妹回到空蕩蕩的家。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地板上還留著玻璃碎片的劃痕——那天砸婚紗照的痕跡。她蹲下來，用手指撫摸那些劃痕，突然發現地板縫里卡著什么東西。

一顆白色的紐扣。

林冬妹小心翼翼地把它摳出來。紐扣邊緣有些磨損，但依然完整。她記得七年前的那個夏夜，在黑暗的樓道里，這顆紐扣從周貴發的襯衫上崩落時，她曾笑著說要留著當定情信物。

而現在，它卡在地板縫里，像一段被遺忘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