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院子里的葡萄快熟透了呢。”伴隨著一聲“叮叮叮”，林莫發來一張他在院子里俯身除草的照片，陽光落在他舒展的背影上。“等八月熟透了，你過來找我，請你吃個夠啊！”語氣半是玩笑，卻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清怡心里漾開漣漪——這是他第一次，帶著溫度地提及“見面”。

林清怡對著屏幕愣了愣。原本以為，天南海北的網友，不過是彼此情緒樹洞里的過客，在虛擬空間倒倒生活的苦水，分享閱讀的共鳴。怎料他竟真生了見面的心思？那句看似隨意的邀請，卻讓她心里某個角落悄然一動——他，是認真的吧？然而這念頭剛冒頭，立刻被更為熟練的警惕心壓了下去：“呵，男人？我還不懂你們！見面就等于化身‘大豬蹄子’，吃葡萄是幌子，怕是我這頭‘羊’主動送入虎口，有去無回才真！”

懷疑歸懷疑，林清怡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癢。那顆對“大帥哥”的好奇種子一旦破土，便開始瘋長。期待與擔憂交織盤旋：怕真成了送入虎口的羊，更怕自己這張“顏控晚期”的臉到時候來個“見光死”——那可真是大型社死現場。

盛夏的六月在蟬鳴中滑向八月，葡萄成熟的甜香仿佛已在空氣里彌漫。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突如其來的口罩風波，將所有人困在原地。那計劃中的葡萄園之約，最終化為了朋友圈里幾句隔空的感嘆，像一陣煙，終究散了。

而林清怡，彼時正深陷一段如玻璃般脆弱、瀕臨破碎的感情泥淖。輾轉反側，夜夜無眠，硬生生把眼瞼熬成了烏青。萬般無奈，去了趟同仁堂。白發老中醫指尖搭脈，沉吟片刻，慈眉善目間卻洞穿一切：“姑娘，你這脈象里，壓著沉沉的心事啊！”本想裝個“氣血兩虧”混點安神藥，未曾想偽裝被一眼戳穿——心病難醫，解鈴還需系鈴人。

時光流轉，夏盡秋深，轉眼已是歲末的十二月。心頭那份破碎，依舊無解。每一天都麻木機械，如同行尸走肉。“叮咚——”手機屏幕亮起，一條通知切斷了這麻木：“林女士您好，您的HPV疫苗已安排在本月31日上午九點接種，請準時到院。”

接種當天，冬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竟讓林清怡低落許久的心緒透進一絲亮光。她沐浴更衣，哼著小曲，對著鏡子描摹精致的妝容，甚至戴上了那對心愛的靈蛇耳環。越是艱難，她越是篤信，把自己拾掇得光彩照人，是抵御一切陰霾的速效良藥。一件藍灰色風衣羽絨服，一雙合腳的高跟鞋，她步履悠閑地去醫院排長隊，打針，再靜坐觀察。

走出醫院已是下午兩點。天色尚早，但獨自歸家的念頭一冒，那份熟悉的郁結便如潮水般洶涌而至。她怕回家，更怕在空蕩的房間里被無邊的思緒啃噬。地鐵車廂搖晃，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毫無征兆地撞進腦海：不如，去見林莫！這個念頭一起，連她自己都驚了——身處不同的城市，甚至隔山隔海，這想法荒誕得像是在極度干渴時出現的幻覺！

手指卻已不受控制地發出信息：“你今天干嘛？在單位嗎？”

林莫發過來一張照片秒回：“在呢，怎么了？”——是他熟悉的辦公環境。

“想見我嗎？”她屏住呼吸，試探那根弦。

“當然想啊！什么時候？”

“一會見！”林清怡幾乎是帶著“豁出去”的沖動敲下回復。

手機那頭的林莫，大概對著屏幕只剩滿腦袋的問號：“一會兒？見？”

一場瘋狂的“說走就走”當即上演。林清怡手指翻飛查著高鐵時刻，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換乘，飛奔，地鐵車廂的燈光在眼前飛速倒退。她幾乎是撞進了北京南站，踩著最后五分鐘的尾巴沖上了高鐵！車門關閉的瞬間，她才喘上氣——謝天謝地！

“上車了，一個半小時后見。”消息發過去，手心微微冒汗。

“好～地址發你，我在值班走不開，接不了站，得辛苦你自己打車過來。”回復里帶著歉意。

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劃過心頭——不能來接，還得打車去那么遠的地方。算了算了，她習慣性地甩甩腦袋，“不接就不接吧。”——你看，她總這樣，對他人包容得像海，對自己卻苛刻如繩。

出租車在城市陌生的街道穿行，窗外的霓虹漸漸亮起，寒意爬上心頭。林清怡后知后覺地緊張起來：孤身一人，毫無準備，奔赴一座陌生的城，只為見一個網友？萬一他表里不一呢？萬一……無數個恐怖的念頭爭先恐后涌出。她指尖發涼，忍不住又給林莫發去試探：“咱們……不會‘見光死’吧？”

“放心！”他回得干脆，“靈魂共鳴哪有‘見光死’這一說？咱們這可不是搞那些亂七八糟的！”這有力的否定，總算撥開了一些她心中的疑云。她想：總歸，不會吃了我吧？唉，這腦子里的劇場，永遠在最壞的情節里彩排。

車終于在目的地停下。冬日下午五點，暮色四合，已如濃墨。餐廳門口，一個模糊的身影安靜佇立，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一道輪廓分明的影子。

是林莫。

見車門打開，他快步迎上。林清怡抬眼的瞬間，目光撞上一張介于照片與現實之間的臉。真實比想象中更有沖擊力——他比她預想中還要高些，燈光雕刻著他的側臉，讓照片里的柔和線條變得立體、分明，甚至……更加俊朗。一陣微妙的悸動拂過心房——值了！

剛落座，林清怡便忍不住將那份贊嘆宣之于口：“嘖嘖，真人果然不負‘大帥哥’的名號，我算是沒白惦記！”林莫笑著遞過來一個精致的紙袋：“太突然了，只匆忙叫人幫忙帶了份小禮物，別嫌棄。”

“你還準備了禮物？”林清怡既驚喜又有些赧然，“我這回可是‘沖動型犯罪’，地鐵上臨時起意就跑來了，什么都沒帶……真是冒昧了。”

“這種毫無計劃、全憑心動的旅程，不覺得格外有意思嗎？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緣分。”林莫適時開口，化解了那點微妙的尷尬。話題很快如溪流般順暢展開，竟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無半分初次相見的生澀。林清怡只覺得找到了能靈魂共振的知己（她哪里懂得“向下兼容”這個詞）。更令她著迷的是林莫身上那股奇特的魅力——文人墨客的氣質，偏偏透著一種玩世不恭的“雅痞”味道，職業的規范與骨子里的灑脫在他身上構成一種迷人的矛盾感。他談起那些“四書五經”時閃閃發光的眼神，讓她頭一回覺得那些枯燥的古文竟能如此引人入勝。畢業十年，她的社交圈早已被代碼和數據中心的程序員們填滿，眼前這個人，像是一扇突然打開的門，門外是一個迥異、新奇、充滿未知吸引力的世界。

“來，嘗嘗我最愛的茉莉花茶。”林莫將一杯清澈碧綠的茶推到林清怡面前。她這才想起自己從早到晚滴水未進。端起溫熱的茶杯，清雅的茉莉花香混著微微的清甜滑入喉間，瞬間熨帖了干渴的嗓子，也撫平了奔波的情緒。“好喝！”她忍不住喟嘆，從未覺得一杯花茶能如此打動心扉。

不知不覺，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腕上的AppleWatch屏幕輕輕亮起提示，林清怡順勢抬腕：七點多了。

“今晚住下吧？明早再回，我給你安排酒店？”林莫抬眼問她。

“不了，”林清怡幾乎下意識地拒絕，內心彈幕又起：哼！果然還是暴露了吧！“我等會兒就回去，查查末班車。”翻看手機，“九點多還有一班高鐵……還有點時間。”她暗暗思忖，又忍不住生出新的警覺：天色這么黑了，他又提議住下……該不會真有歪心思吧？然而實踐證明，她的“被害妄想癥”似乎總是過度——并非所有人，都揣著她預設的齷齪劇本。聊興正濃，時間卻飛逝。轉眼過了八點，此地離高鐵站尚有一段距離，再不舍也得告一段落。

兩人起身離開。林莫利落地結了賬。剛一踏出餐廳溫暖的大門，他便抬手，熟稔地攔下了一輛恰好駛過的出租車。“滴滴——車門解鎖的輕響讓林清怡一愣。就這樣？這就叫車打發我走了？夜色正濃，氣氛正好，甚至連個臨別的擁抱都沒有？她心里小聲嘀咕，混雜著疑惑和一絲……微妙的失落？是錯覺嗎？

“趕緊上車吧，”林莫為她拉開車門，“真沒法送你去車站了，路上小心，到家報個平安。今天，真的特別特別開心！”他溫和地叮囑著，語氣自然得如同相識多年的老友。這關懷是出于真摯，抑或僅僅是朋友的客套？林清怡一時竟分辨不清。

匆匆道別。出租車載著她匯入城市的燈火車流。高鐵飛馳，地鐵換乘，待回到家中推開門，時鐘的指針堪堪搭在午夜十二點的邊緣。舊年的日歷即將撕下最后一頁。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煙花般在心間炸開，將之前那些沉甸甸的悲傷擠得無處可尋——他們，這樣也算是在一起“跨年”了呀！仿佛冥冥之中，一段舊章就此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