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威爾聽言,緩步向倒在地上的莉恩走去,他輕扶鏡框,開口,聲音如往日般溫和,仿佛剛剛的一切未曾發生,“瑟拉菲娜,我會讓莉恩恢復如初的,既然路克斯交代了,我就一定會做到……”一晚上經歷了這么多超自然的事情,我脆弱的神經早已不堪重負。此時疲憊感像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向我涌來,幾乎快要將我吞沒,我癱倒在椅子上,不斷地調整呼吸頻率,我想問他們莉恩還有多久醒過來、還想問他們會不會騙我……眾多疑問在我的腦海里翻騰,我努力地翕動嘴唇,奈何精神如同墜入一片粘稠的泥沼,思維也像被凍住的齒輪一般運轉緩慢,最終,那些卡在嘴邊的問題我也沒能詢問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威爾拖著那具毫無生氣的身體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要回家。”在脫力暈倒之前,這成了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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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拉菲娜經歷“血月之宴”后,體力和精神陷入了雙重透支,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路克斯的懷抱也翩然而至,他凝視著懷中蒼白的面容,眼眸中閃過一絲難得的溫柔。
“好。”他在月光下向女孩承諾,聲音輕得幾乎要融進夜色。
與此同時,化作瑟拉菲娜模樣的瑞文正扭著屁股,邁著略顯滑稽的步伐,僵硬地走向導師辦公室。走到門口,他深呼了一口氣,然后模仿著人類女孩的姿態,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叩響了辦公室那老舊的橡木門。
“咚咚”,“請進。”
莫里蒂教授抬起頭,銀框眼鏡后的目光看見“瑟拉菲娜”后明顯頓了一下。
瑞文微微一怔,“這老頭不會一眼就看出來了吧?”他在心里默默想著。
作為鴉羽山大學古典文學系的導師,莫里蒂教授對每一個選他課的學生都很熟悉,他甚至能看出來今天上課誰高興、誰生氣、誰打盹、誰開小差……而此刻,他正在用那種異于常人的觀察力打量著眼前的“瑟拉菲娜”。
“教授,我、我和莉恩想請一周假...”瑞文故作柔弱地捂了捂心口,尾音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可憐兮兮的顫音,“我們的身體突然都不太舒服...”
辦公室里很安靜,許久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羽毛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一次性請兩個人的假好像確實為難了點。教授默不作聲,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似的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突然?都?那還真是巧呀,不過怎么就你一個人,莉恩為什么不自己來請?”莫里蒂教授摘下眼鏡,直視著冒牌“瑟拉”的雙眼,突然開口發問。
“我也想帶她來啊…”瑞文略微垂眸,面露擔憂神色的同時,回避了教授的眼神,“但是她低血糖暈倒了,人現在剛剛被男朋友抬回宿舍。”
“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最近也老是心率不齊…難受的很。”
“嗯,準了。”教授思索片刻,回復道,只見他慢條斯理地拉開抽屜,取假條的動作神圣得好像接下來馬上要說一段禱告詞。
“年輕人一定要注意身體啊。”他手中的筆尖在紙上劃出幾圈優雅的弧線,遞過來的請假單上傳來一陣墨水香。
瑞文伸手去接的瞬間,教授的手指微妙地頓了頓。就是這0.1秒的遲疑,讓他后頸的汗毛集體起立致敬,他趕緊擠出一個瑟拉菲娜招牌式的乖巧笑容。
“謝謝教授,我們一定會注意身體的。”捏著嗓子說完這句,瑞文幾乎是踮著腳尖往門口溜。就在門鎖咔嗒合上的剎那,他背過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玩味,與此同時,一聲意味深長的“呵”從門里傳出。“有點意思,看來是被識破了呢”,“瑟拉”轉過身來,重新面對著辦公室那道年份已久的橡木門,似乎想用熾熱的目光將其盯穿,而門的另一邊,莫里蒂教授重新戴上了眼鏡,厚厚的鏡片下,灰棕色的眸子藏了幾分霧氣,他同樣注視著大門的方向,“該來的總會來,瑟拉,這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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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我站在校門口,手里捏著路克斯給我請好的假條,冷風吹得皮膚生疼,我又把外套裹緊了點。遠處,一輛漆黑的復古轎車緩緩駛來,車頭銀色的“克萊斯特家徽”在夕陽下泛著低調的光澤。
車門打開后,一位身著筆挺黑色制服的老者走了出來——是霍華德管家。他是我們家的老管家了,從我出生起就在克萊斯特家服務,除了雇傭關系之外,他更像是我的另外一個親人。
“小姐。”他向我微微鞠躬,聲音是一貫的沉穩慈祥,“我來接您回家。”
看到熟悉的面孔,我鼻尖一酸,差點哭出來:“謝謝你,霍華德先生。”
車內溫暖而安靜,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味道,皮革座椅散發著淡淡的檀香。一路上都很安靜,霍華德也沒有問我為什么突然要回家,他給我遞了一條柔軟的針織毯后,就發動了汽車。
窗外的景色在我身邊飛速移動——從鴉羽山陰郁的森林變成開闊的鄉野,直至月棲鎮的郊外。天色拉上一層薄暮,遠處,克萊斯特莊園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清晰。
車子駛過鐵鑄的大門,兩側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和石頭做的小噴泉。月光灑在莊園的主道上,映出兩側高大的橡樹,它們的枝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好像在偷偷討論我今天怎么一反常態往家跑。
終于,車子停在了主宅前。
我推開車門、下車,抬頭望向這座陪伴我長大的建筑——“克萊斯特莊園”。
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復興式建筑,相互對稱、結構簡潔、莊重高聳:尖頂拱窗、矗立的塔樓,外墻覆蓋著深灰色的石磚,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常春藤,在夜幕的加持下就像是壘加起來的石碑。正門上方,家族的紋章浮雕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紋章上畫的是一只銜著玫瑰的展翼雄鷹。
夜風拂過鼻尖,隱約可以聞到從花園那個方向飄來的玫瑰與夜來香的混合芬芳,更遠處的黑森林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將莊園與外界隔開。
本該令人感到安心的老宅,在此刻,卻讓我莫名地感到一絲陌生,我感覺這棟老建筑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甚至感覺它也和鴉羽山大學一樣,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霍華德輕咳一聲,我才回過神來。
“小姐,夫人和少爺都在等您了。”
是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在家人面前都不那么重要了,再濃厚的求知欲也抵不上我此刻的歸心似箭。邁著略顯急切的步伐,我推開了那扇雕刻著繁復花紋的大門。
“瑟拉!”
母親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我抬頭,她正快步走下,金色的長發在燈光下如同被陽光照耀的綢緞。她今天穿著一件絲絨長裙,優雅依舊,但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下一秒,我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種只屬于母親的、令人安心的氣息瞬間包圍了我。
“你看起來憔悴極了,親愛的。”母親捧起我的臉,指腹輕輕撫過我的臉龐,“生病了嗎?身體不舒服?還是學校有人欺負你…”
我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是的媽媽,就是最近學業有點累了。”
她沒有追問下去,用溫柔的唇吻了吻我的額頭:“去簡單收拾一下吧,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我聽見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我下意識抬頭去看。
“終于舍得回來了?”
我的哥哥德里安正站在臺階上俯身看向我。一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金褐色的頭發有些凌亂,應該是剛從醫院回來。他的目光一向自帶銳利,但今天摻雜了幾分關切。嘴角還帶著調侃的笑意向我打趣。
這句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我的鼻腔一陣發酸,視線瞬間被淚水模糊一片。來不及多說什么了,我快步跑了上去,一頭扎進他帶著淡淡藥香的懷抱,手指緊緊攥住他背后的衣料,仿佛是一個即將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哥......”我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濕漉漉的哭腔,“我回來了。”
我好想你和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