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火輪”連鎖的齒輪在“中央廚房”的驅動下,穩定而高效地轉動著。分店的數量悄然爬升,印著“風火輪”Logo的餐車出現在更多街角,成為城市早餐地圖上醒目的地標。訂單量像滾雪球,王大錘終于體會到了“規模效應”帶來的甜頭,采購議價能力增強,成本被攤薄,財務報表上的數字日益好看。然而,規模這把雙刃劍,也開始顯露它冰冷的鋒芒。
危機首先在味蕾上爆發。張小軍負責的分店,連續三天收到老顧客的委婉抱怨:“小張啊,這餅…好像差點意思?醬味兒沒以前那么香濃了,薄脆也沒那么脆生了?”李芳那邊的反饋更直接:“芳姐,今天的餅吃著有點…水唧唧的?面糊沒醒透?”起初,王大錘以為是新學徒手藝不穩定,親自蹲點,狠抓SOP執行,甚至祭出秒表和量杯進行“飛行檢查”。然而,問題并未根除,反而像瘟疫般在幾家新店蔓延。
焦慮像藤蔓纏繞心頭。他回到中央廚房,翻開師父那本《金鏊子秘辛:醬料終極奧義(傳世版)》,仔細核對每一個環節。原料!他猛地驚醒。規模化生產后,為了統一和降低成本,醬料的主要原料——黃豆醬和甜面胚,都改由一家大型食品供應商集中配送。他立刻沖到倉庫,拆開新到貨的原料桶。指尖沾了一點黃豆醬送入嘴里,眉頭瞬間擰緊——寡淡!缺少了那股沉淀的醇厚和時間的發酵香!甜面胚的質地也過于均勻細膩,失去了手工石磨帶來的那種粗糲的麥香底蘊。
“劉叔!這批次原料不對!”王大錘一個電話打到供應商老劉那里,語氣焦灼。電話那頭的老劉聲音透著疲憊和無奈:“大錘啊,不是叔坑你。現在原料市場波動大,你要的量又猛增,上好的手工醬胚產量根本跟不上,價格也翻著跟頭漲。廠里為了保供,只能用標準化流水線產品,還摻了點…別的豆子增產。成本壓力太大啊!”
成本與風味的博弈,像兩座大山壓在王大錘胸口。繼續用次等原料?“風火輪”賴以生存的“靈魂味道”將蕩然無存,變成流水線上的工業速食,金字招牌遲早砸掉!堅持用傳統好料?成本飆升,利潤被大幅侵蝕,剛剛起步的連鎖擴張可能因資金鏈斷裂而夭折。師父“根在煙火里”的叮囑在耳邊回響,老顧客王老師那句“熱乎踏實的人間煙火味兒”更讓他如芒在背。
深夜,中央廚房的燈還亮著。王大錘獨自一人,對著兩個鏊子,一邊是用供應商標準化原料做的醬料攤的餅,一邊是用他按師父筆記要求、親自去老作坊淘換來的傳統原料小批量復刻的醬料攤的餅。他閉著眼,細細咀嚼、對比。前者,味道規整,挑不出大錯,但平庸,像白開水;后者,醬香醇厚復雜,帶著陽光和泥土的氣息,薄脆在口腔炸裂的瞬間,仿佛能聽到麥浪翻滾的聲音。差距,判若云泥。
一個大膽而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他攤開地圖,目光鎖定在師父筆記里反復提及的原料核心產區——鄰省一個以傳統醬缸和優質小麥聞名的小縣城,清河鎮。那里有堅守古法的醬園,有用石磨慢碾面粉的老磨坊。
“芳芳!小張!看家!”第二天天沒亮,王大錘把店甩給李芳和張小軍,跳上了那輛陪伴他亡命天涯、如今已略顯破舊的面包車(曾經的煎餅車運輸主力),后座塞滿了空桶和麻袋,副駕上鄭重地放著師父的醬料筆記。引擎轟鳴,他像一位奔赴戰場的騎士,踏上了尋找失落風味的“醬料溯源”之旅。
幾百公里的顛簸,穿過喧囂城市,駛入寧靜的田野。清河鎮像一幅褪色的水彩畫,青磚黛瓦,空氣里彌漫著發酵的醬香和新鮮的麥草氣息。按照筆記指引,他找到了“陳記醬園”。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巨大的醬缸在陽光下排列,像沉默的陶俑,醬工赤膊翻動著深褐色的醬醅,汗珠在古銅色的皮膚上滾動,濃郁的醬香幾乎令人窒息。陳老爺子,醬園的第五代傳人,手指關節粗大,眼神卻清亮,聽完王大錘的來意和困境,只是淡淡地說:“好醬,急不得。豆要好,水要甜,日頭要足,翻缸要勤,還得靠老天爺賞臉。你要的量,我供不起。”
在“趙家磨坊”,趙老爹正用毛驢拉著沉重的石磨,麥粒在石磨的低吟中被溫柔地碾碎,流淌出帶著胚芽香氣的粗面粉。“機器磨得快,粉細,可麥子的魂兒磨沒了。”趙老爹抓起一把面粉,任其從指縫流下,“這粉,有呼吸。”
王大錘沒有放棄。他卷起袖子,在醬園幫著翻缸,在磨坊幫著趕驢推磨。白天一身汗一身醬,晚上就住在鎮上簡陋的招待所,抱著師父的筆記反復研讀,試圖理解那份對時間和自然的敬畏。他不再僅僅是個采購商,更像一個笨拙的學徒。他的真誠和對味道的執著,打動了兩位老人。陳老爺子最終松口,愿意在保證傳統工藝的前提下,盡力增加供應,但價格遠高于工業醬。趙老爹則答應為他特供一批石磨面粉,量雖小,但品質頂尖。
“成本?是高了。但有些東西,不能光算賬面上的錢。”回程的路上,面包車里彌漫著新醬和新麥粉的香氣,王大錘看著后視鏡里遠去的清河鎮,心中豁然開朗。他明白了師父筆記里那些關于節氣、水土的記載并非玄學,而是風味的密碼。這趟溯源之旅,不僅找回了原料,更找回了“風火輪”的根——那份源于土地、源于時間、源于匠心的煙火之魂。成本壓力依然存在,但他有了新的方向:在核心產品上堅持極致,用其他方式開源節流,向顧客傳遞價值。他拍了一張車窗外金黃的麥田,發在“風火輪”公眾號上,配文:“好的味道,值得等待。我們在路上,也在源頭。”配圖是陽光下翻滾的麥浪和醬缸深沉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