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溫雨被刺耳的警報聲驚醒。

她一個激靈從值班室的折疊床上彈起來，眼前還殘留著夢境的碎片——那張泛黃照片上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少女，和莫淵眼中深不見底的悲痛。

“VIP3房，緊急呼叫！“護士站的廣播里傳來急促的聲音。

溫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VIP3房——那是莫淵的新病房。她顧不上整理凌亂的頭發，抓起聽診器就沖了出去。

電梯太慢，她直接沖向樓梯間。三層樓梯，她幾乎是跳著下去的，胸腔里的心臟劇烈撞擊著肋骨，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恐懼。

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溫雨被眼前的景象釘在原地。

莫淵蜷縮在床上，雙手死死抓著胸口，臉色慘白如紙。監護儀上的心電圖瘋狂跳動，血壓數字高得嚇人。他的嘴唇已經泛起不健康的青紫色，額頭上的冷汗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肺栓塞？“溫雨的醫學知識立刻給出最危險的判斷。她沖到床邊，手指已經搭上莫淵的頸動脈。

“不...是...“莫淵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力道大得驚人。

溫雨這才注意到床頭柜上散落的藥片和半杯水。“您吃了什么？“

莫淵沒有回答，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溫雨迅速掃視房間，在垃圾桶里發現了一個空藥板——強效止痛藥，而且劑量遠超處方。

“您過量服用止痛藥了！“她立刻按下緊急呼叫按鈕，同時扶起莫淵的上半身，“莫先生，您必須保持清醒！“

莫淵的身體在她臂彎里僵硬了一瞬，似乎不習慣這樣的接觸。但他的抵抗很快被新一輪的疼痛擊潰，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呼吸性堿中毒。“溫雨快速判斷出癥狀，抓過氧氣面罩按在莫淵臉上，“深呼吸，慢一點！“

醫護團隊沖進病房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幕：溫雨半跪在床上，將高大的莫淵摟在懷中，一手固定著氧氣面罩，另一只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不斷說著什么。而那個平日里冷漠倨傲的男人，此刻竟順從地靠在她肩頭，緊閉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過量服用羥考酮，出現呼吸抑制和堿中毒癥狀！“溫雨頭也不回地報告，聲音異常冷靜，“需要納洛酮拮抗！“

接下來的半小時如同一場戰爭。當莫淵的生命體征終于穩定下來，溫雨的白大褂已經濕透，額前的碎發黏在臉頰上，雙手因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而微微發抖。

“你可以回去了。“主治醫師對她說，“我來守下半夜。“

溫雨搖搖頭：“我是他的責任護士，應該由我來...“

“是我要求的。“主治醫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莫先生醒來后恐怕不會想看到你目睹了他...脆弱的時刻。“

溫雨張了張嘴，最終沉默地點頭。她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莫淵，輕輕帶上門離開。

走廊上的時鐘指向五點十六分。溫雨靠在墻上，雙腿突然失去了力氣，慢慢滑坐在地上。直到此刻，恐懼才如潮水般涌來——如果她晚到幾分鐘，如果判斷失誤，如果搶救不及時...

“溫小姐？“

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林寒不知何時站在面前，西裝革履，仿佛凌晨五點出現在醫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莫先生怎么樣了？“他的聲音依然冷靜，但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脫離危險了。“溫雨扶著墻站起來，雙腿還在發軟，“他過量服用止痛藥導致呼吸性堿中毒。“

林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最近睡眠很差。“

“為什么不申請鎮靜劑？“

“莫先生拒絕任何可能影響思維清晰的藥物。“林寒遞給她一杯熱咖啡，“今晚謝謝你。“

溫雨接過咖啡，溫熱透過紙杯傳到她冰涼的指尖。“這是我的工作。“

“不，不只是工作。“林寒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莫先生已經很久不允許任何人在他...不適時靠近了。“

溫雨不知該如何回應。咖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就像她此刻復雜的心情。

“回去休息吧。“林寒說，“明天...今天還有的忙。“

林寒說的沒錯。第二天早上八點整，當溫雨再次站在莫淵病房門前時，里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我說了不需要心理評估！“莫淵的聲音冷硬如鐵。

“莫先生，這是過量服藥后的標準流程...“一個陌生的男聲試圖解釋。

“出去。“

門猛地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狼狽退出，差點撞上溫雨。他搖搖頭，低聲嘟囔著“頑固的病人“，快步離開了。

溫雨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門。

“進來。“莫淵的聲音依然冰冷，但比剛才緩和了些。

病房里窗簾大開，陽光傾瀉而入。莫淵坐在窗邊的輪椅上，背對著門，肩膀線條緊繃。床頭柜上的藥瓶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疊文件和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早上好，莫先生。“溫雨走到他身邊，保持專業距離，“該換藥了。“

莫淵緩緩轉過輪椅。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銳利，只是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昨晚...“他開口，又停住，眉頭微蹙。

溫雨安靜地等待，開始準備換藥物品。

“謝謝你。“最終，莫淵低聲道出這三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溫雨的手停頓了一瞬，然后繼續熟練地準備敷料。“不用謝。您現在感覺如何？胸口還疼嗎？“

“好多了。“莫淵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問，“你當時怎么判斷不是肺栓塞？“

“您的癥狀確實很像，但有一點不同。“溫雨轉過身，不自覺地進入講解狀態，“肺栓塞患者通常會感到'瀕死感'，而您看起來更像是...試圖控制某種痛苦。“

莫淵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平靜。“醫學院教這個？“

“不，是觀察。“溫雨輕輕解開他的病號服，“我在急診室實習過半年，見過各種疼痛表現。“

換藥過程異常順利。莫淵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觸碰，甚至配合地調整姿勢。當溫雨的手指輕輕掠過他肋間的舊傷時，她感覺到他的呼吸節奏有微妙的變化。

“這里還疼嗎？“她忍不住問。

莫淵沉默了片刻：“不是物理性的疼痛。“

溫雨沒有追問。有些傷痛，不是藥物能夠治愈的。

“你昨晚說夢話了。“莫淵突然說。

溫雨的手一抖，差點掉下鑷子：“我說了什么？“

“'不是你的錯'。“莫淵盯著她的眼睛，“你在對誰說這句話？“

溫雨的耳根突然發熱。她確實做了夢，夢到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夢到莫淵悲痛的眼神。“我...不記得了。“

莫淵似乎看穿了她的謊言，但沒有戳破。“今天開始，我需要做復健。“

“您的身體狀況...“

“安排下去。“莫淵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越快越好。“

從那天起，莫淵的病房仿佛打開了一道縫隙，允許溫雨有限度地進入他的世界。他依然冷漠，依然獨斷專行，但不再對她豎起全身的刺。偶爾，在換藥或復健時，他甚至會詢問她的學業或生活。

一周后的深夜，溫雨值大夜班。例行查房時，她發現莫淵病房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她輕輕推開門，看到莫淵坐在窗前，背對著門，肩膀微微聳動。

她正要出聲，卻看到莫淵面前的紙上寫著什么，然后他迅速將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在轉身的瞬間，溫雨清晰地看到紙上最后幾個字：“對不起，小玥“。

她的心臟猛地收緊，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溫雨鬼使神差地回到那個病房，從垃圾桶里找出那張紙團。但除了這幾個字，其余部分已經被墨水徹底涂黑，無法辨認。

“找什么？“

溫雨嚇得差點叫出聲。莫淵站在門口，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

“我...只是...“溫雨慌亂地站起，手中的紙團掉落在地。

莫淵大步走來，撿起紙團，臉色陰沉得可怕。“不要碰我的私人物品。“

“對不起。“溫雨低下頭，胸口發緊，“我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憐憫？“莫淵的聲音越來越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的。“

溫雨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不是同情。是關心。“

莫淵愣住了，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為什么？“

“因為...“溫雨斟酌著詞句，“因為每個人都值得被關心，無論他們是否愿意接受。“

莫淵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將那張紙團緊緊攥在手心。

兩天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打破了醫院的平靜。鄰近震中的幾個鄉鎮受災嚴重，大批傷員被轉運到仁和醫院。急診科瞬間爆滿，所有醫護人員都被召集支援。

溫雨連續工作了十八個小時，處理傷口、安撫傷員、協調床位...當她終于有機會喘口氣時，眼前突然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溫雨！“有人扶住了她，“你需要休息！“

溫雨搖搖頭，試圖站穩：“還有傷員等著...“

下一秒，她的雙腿徹底失去了力氣，意識沉入黑暗。

當溫雨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毯子。窗外已是深夜，房間里只有一盞小臺燈亮著。

“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溫雨轉頭，看到莫淵坐在床邊輪椅上，膝上攤著一本書。他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柔和了許多。

“莫先生？我...睡了多久？“

“六個小時。“莫淵合上書，“你嚴重脫水加上過度疲勞。“

溫雨猛地坐起來：“傷員們...“

“都安排好了。“莫淵按住她的肩膀，力道輕柔卻不容抗拒，“我從私立醫院調來了一個醫療隊，接管了你的病人。“

溫雨睜大眼睛：“您...為什么？“

莫淵移開目光，聲音低沉：“醫院人手不足，這是最有效率的解決方案。“

溫雨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小塊創可貼，那是長時間翻閱文件留下的紙傷。這個發現讓她心頭一暖——他親自安排了這一切。

“謝謝您。“她輕聲說。

莫淵沒有回應，只是遞給她一杯溫水和一盒食物：“吃吧，你需要補充能量。“

溫雨接過食物，發現都是她平時喜歡的口味。她不知道莫淵是怎么注意到這些細節的，但這個發現讓她胸口泛起一陣暖意。

“您不應該熬夜的，對康復不利。“她小聲說。

莫淵嘴角微微上揚：“現在是誰在關心誰？“

溫雨也忍不住笑了。這一刻，在這個安靜的小房間里，他們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奇妙的默契，不需要言語，不需要解釋。

就像黑夜中悄然生長的種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靜靜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