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叛徒疑云
江風裹挾著水腥與硝煙的余燼,吹過斷壁殘垣間的嘉陵江畔。林硯秋蹲在濕冷的灘石上,江水渾濁,卷著碎木、布片,還有更多辨認不清的殘骸。她麻木地伸出手,指尖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摸索,觸到的多是泥沙與碎骨。忽然,一個堅硬的、帶著銳利棱角的物體硌住了她的指腹——一枚沾滿污泥的齒輪。她用力摳出,渾濁的江水從指縫流下,齒輪在昏暗天光下顯出金屬的幽暗本色。她用衣角狠狠擦拭,污垢褪去,一行細若蚊足、卻力透金屬的刻痕顯露出來:
“以我血軀,換山河無恙。”
字跡尖銳決絕,每一筆都像用盡生命刻下的遺言。她胸口一窒,指尖死死掐進齒輪冰冷的齒隙,尖銳的痛楚直抵心尖——這是最后一位與“雪松”顧承澤同組執行任務的同志身上掛墜的標記!齒輪猶在,人已無蹤。嘉陵江嗚咽奔流,江面漂浮的雜物載沉載浮,像無數無聲的控訴。她猛地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對岸,那是慘案發生的方向,六五隧道大慘案的焦煙似乎至今未散,無數窒息而死的同胞堆積如山的景象在腦中揮之不去。這枚冰冷的齒輪,是戰友最后的絕筆,無聲地沉入嘉陵江底,又被這無情的江水推到她面前。
一陣尖銳的嬰兒啼哭猛地將她從冰冷的絕望中拽回現實。她慌忙回頭,幾步外,念安小小的身體裹在舊襁褓里,正被負責掩護的同志老鐘笨拙地搖晃著。林硯秋幾步搶過去,小心翼翼地將襁褓接過來緊緊貼在胸前。念安的小臉憋得通紅,哭聲卻奇異地改變了節奏——不再是混亂的啼哭,短促的“啊”聲與拉長的“嗚”聲間隔著、重復著,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清晰、規律,如同經過精密計算!
“….--.-.--.--.…”(延安!)
林硯秋瞳孔驟縮,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是摩斯碼!這絕非巧合!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耳畔那稚嫩卻清晰的信號上。那串由嬰兒啼哭編織的電碼,如同黑夜中驟然亮起的燈塔,直指北方——延安!這是“雪松”計劃最后、最核心的秘密,是顧承澤用生命和沉默守護的歸途!是組織在絕境中向他們發出的召喚,一條穿越鐵壁合圍的生命線!
“走!”她猛地抬頭,聲音因激動而嘶啞,眼神卻銳利如刀,“老鐘,立刻通知所有能聯絡上的點,準備轉移!目標——”她用力抱緊懷中仍在發出奇妙聲響的念安,“北上!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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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水珠從低矮的磚石窖頂滲出,緩慢而固執地砸在墻角一只破搪瓷盆里。這里是朝天門碼頭附近一處廢棄貨棧的地下室,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塵土氣息。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盞豆大的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攤開在桌上的地圖和幾張模糊不清的草圖。林硯秋伏在桌案前,指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反復描摹。齒輪靜靜躺在地圖一角,冰冷沉重,像一塊無法消融的寒冰。念安已在小床上沉沉睡去,小嘴微微翕動,仿佛那驚世的密碼仍在夢中延續。
老鐘佝僂著腰湊近煤油燈,用一根細針小心地撥弄著燈芯,試圖讓那點可憐的光再明亮些。他布滿皺紋的臉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更加溝壑縱橫,聲音壓得極低:“都通知到了,能動的都在準備了。只是…”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老鄭他們那個點…徹底斷了線。還有西郊聯絡站,前天夜里被端了,一點動靜都沒傳出來。太干凈了,干凈得…邪門。”
“邪門?”林硯秋抬起頭,煤油燈的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寒星。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地窖里異常清晰:嗒嗒…嗒-嗒…嗒嗒嗒…(危險…內部…有鬼!)這是她與顧承澤約定的內部警示信號。
老鐘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地窖里死一般寂靜,只剩下煤油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和那單調的滴水聲。
“趙妄…”林硯秋的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滲出,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他昨天來過這里,說是傳達組織關于轉移的新指示。”
老鐘倒抽一口冷氣:“他?!他可是…”
“他太干凈了,”林硯秋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鋒,直直刺向黑暗虛空,“每次出事前,他總能‘恰好’離開,或者‘恰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西郊聯絡站被端那天,他就在附近‘執行外圍警戒’。”她的指尖重重地點在地圖上標注的幾個被破壞的點位,劃出一條令人心驚的軌跡,“還有這個,這個…每一次的塌陷,都像被精準定位過。敵人不是神仙,除非…”
“除非有內鬼遞刀子!”老鐘咬牙切齒,枯瘦的手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煤油燈火苗一陣劇烈跳動,墻上兩人的影子隨之扭曲狂舞。
林硯秋的目光落在那枚冰冷的齒輪上,刻字在昏黃光線下幽幽泛著冷光。她拿起它,指腹一遍遍摩挲著那深刻的字痕。忽然,指腹在齒輪軸心一個極其細微的凹陷處頓住。她迅速將齒輪湊近燈焰,側過角度仔細觀察——那凹陷并非鑄造瑕疵,而是被極其巧妙地用某種粘合劑封住的小孔!里面似乎藏著東西!
“針!”她低喝。
老鐘立刻遞過一根縫補用的細針。林硯秋屏住呼吸,用針尖極其小心地剔開那層幾乎看不見的封膠。一粒比米粒還小的、卷得緊緊的白紙卷掉了出來。她顫抖著手指,用針尖小心翼翼地將它展開在掌心。紙上只有極細的鉛筆劃痕,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懷表的輪廓,而在懷表表蓋內側,清晰地刻著一枚——妖異的、五瓣的櫻花!
剎那間,刺骨的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趙妄!那個總愛在開會時不經意掏出懷表看時間的趙妄!那個聲稱懷表是犧牲戰友遺物的趙妄!那枚懷表,竟藏著如此致命的印記!櫻花,日本特高課核心成員才配擁有的標記!這枚藏于齒輪深處的微型圖紙,是犧牲的同志用最后的氣力鎖定的叛徒鐵證!
“趙妄…”林硯秋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是他!這櫻花,就是他的催命符!”
就在這時,頭頂廢棄倉庫的方向,傳來極其輕微、卻絕非老鼠能發出的——硬底鞋踩過碎木屑的“咯吱”聲!
林硯秋與老鐘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如墜冰窟!老鐘猛地吹熄煤油燈,地窖陷入絕對的黑暗。他無聲而迅捷地撲向熟睡的念安,用身體和厚毯子嚴嚴實實地裹住孩子,順勢滾入墻角一堆廢棄麻袋的陰影里,將自己和嬰兒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
林硯秋則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在燈光熄滅的同一秒,已無聲無息地貼地滑到地窖入口下方。她的手在冰冷潮濕的磚墻上一處不起眼的凹陷處一按,“咔噠”一聲輕響,一塊偽裝成墻磚的暗格彈開,露出里面一把閃著幽藍冷光的勃朗寧手槍。她拔槍上膛,動作快如閃電,沒有一絲多余聲響。
“咯吱…咯吱…”
腳步聲在頭頂倉庫的地板上緩慢移動,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從容和探尋的意味。每一步都踩在緊繃的神經上。不止一個人!腳步聲分散開來,形成一個松散的包圍圈,正朝著地窖入口的方向聚攏。
冷汗順著林硯秋的鬢角滑下,她握槍的手卻穩如磐石。不能被困死在這里!念安還在!老鐘還在!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目光在絕對的黑暗中掃視。唯一的出口就是頭頂那塊厚重的木板活門,此刻無疑已被鎖定在敵人的槍口之下。強沖,是死路一條。
她的目光最終死死鎖定了地窖深處——那條狹窄、散發著濃重腐臭氣味的廢棄泄洪道。那是最后的選擇,一條通向未知黑暗的、可能同樣充滿致命陷阱的絕路。但,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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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喪鐘,最終停在頭頂正上方。地窖入口那塊厚重木板的縫隙里,透下幾縷微弱的手電光柱,灰塵在光柱中狂亂地飛舞。
“林硯秋同志,”一個刻意放慢、帶著虛偽溫和的熟悉聲音穿透木板縫隙,清晰地砸落下來,正是趙妄!那聲音里沒了平日的熱絡,只剩下冰冷的戲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出來吧。組織…需要你配合調查一些問題。深更半夜,帶著個奶娃娃東躲西藏,多辛苦啊。把孩子交出來,我保證她的安全。顧承澤的種,組織會好好撫養的。”他刻意加重了“顧承澤”三個字,如同毒蛇吐信。
林硯秋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磚墻,黑暗中,她的眼神卻燃著冰冷的火焰,仿佛要穿透這厚重的木板,將上面那張虛偽的臉燒穿。她咬緊牙關,舌尖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強迫自己咽下所有翻涌的憤怒和嘶吼的沖動。她不能出聲!任何回應都會暴露自己和老鐘的確切位置!
“呵,還是那么倔。”趙妄的聲音冷了下來,虛偽的溫和徹底剝落,露出內里的陰狠,“你以為躲在這耗子洞里,就能逃掉?這地方,可是我親自安排給你們的‘安全屋’啊!動手!”
最后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幾乎在同一瞬間,頭頂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和木板的碎裂聲!敵人開始強行破門!
“走!”林硯秋朝著墻角麻袋堆的方向,用盡力氣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嘶吼。聲音未落,她已如離弦之箭,不退反進,朝著地窖入口正下方猛沖一步,手中的勃朗寧閃電般抬起,對著頭頂木板被砸得最猛烈、裂縫最大的位置,“砰!砰!砰!”連開三槍!
“啊!”一聲壓抑的慘叫伴隨著重物倒地的悶響從頭頂傳來,破門的動作驟然一滯。
這三槍是信號,更是為老鐘和念安爭取最后幾秒生命的屏障!墻角麻袋堆猛地向旁翻滾,老鐘抱著被厚毯裹緊的念安,像一頭蒼老卻拼盡全力的豹子,朝著地窖深處那條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泄洪道入口猛撲過去!
林硯秋開完槍,根本不去看戰果,身體借著開槍的后坐力猛地向后一仰,腳跟發力,整個人貼著濕滑的地面倒射而出,緊追老鐘的身影!子彈擦著她的后背呼嘯而過,打在身后的磚墻上,濺起刺目的火星!
頭頂的破門聲再次瘋狂響起,夾雜著敵人氣急敗壞的吼叫和更多子彈射入地窖的尖嘯。木板碎片如雨般落下。
老鐘率先沖到了泄洪道口,那是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鉆入的、被銹蝕鐵柵欄半封著的黑洞,濃烈的腐臭和霉味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他毫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將裹著念安的襁褓塞進柵欄縫隙,自己也奮力向內鉆去。
林硯秋緊隨而至,密集的子彈追咬著她的腳步。她沖到洞口,沒有半分遲疑,直接矮身鉆入。就在她身體完全沒入黑暗的瞬間,頭頂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窖入口的厚重木板被徹底砸開!刺眼的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遍整個地窖,照亮了空無一人的角落和那條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泄洪道入口。
“追!他們跑不了!”趙妄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在地窖空洞的回響中顯得格外猙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個孩子,必須拿到!”
冰冷的污水瞬間淹沒了林硯秋的腳踝,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泄洪道狹窄逼仄,僅容佝僂著身體前行,頭頂是濕漉漉、長滿滑膩苔蘚的拱形磚壁,仿佛巨獸的食道。身后,追兵嘈雜的叫罵聲、手電光柱在入口處亂晃的光影,以及拉動槍栓的“咔嚓”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來。她甚至能聽到趙妄那變了調的嘶吼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瘋狂:“快!別讓他們跑了!尤其是那個孩子!”
老鐘抱著念安在前方艱難跋涉,渾濁的污水沒過他的小腿,每一步都帶起嘩啦的水聲,在死寂的通道里被無限放大,如同為追兵指引方向的喪鐘。念安似乎被這極致的顛簸和刺鼻的惡臭驚醒,小嘴一癟,眼看就要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啼哭。
“捂住!”林硯秋壓著嗓子低喝,聲音在狹窄通道里帶著金屬般的回響。她猛地加快幾步,幾乎撞上老鐘的后背,一只手閃電般探出,不是去捂孩子的嘴,而是精準地塞進襁褓——將那塊冰冷堅硬的齒輪,輕輕塞到了念安小小的手邊。金屬奇異的觸感和熟悉的冰冷,竟讓念安即將爆發的哭聲奇異地哽住了,變成了一聲小小的、委屈的抽噎。
“走左邊岔道!”林硯秋急促下令,目光在前方黑暗中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黑黢黢洞口一掃而過。這是唯一的生機!她記得顧承澤曾在地圖上用極細的鉛筆標注過這條廢棄泄洪網的復雜結構,左邊那條,通往一個早已廢棄的防空洞群,迷宮般的地形是絕佳的掩護。
老鐘沒有絲毫猶豫,抱著孩子一頭扎進左側更顯幽深、污水也更深的洞口。林硯秋緊隨其后,在鉆入岔道的瞬間,她猛地停下腳步,身體緊貼在潮濕冰冷的磚壁上。她迅速從貼身衣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是僅存的一點用于緊急聯絡的紅色熒光粉末。她屏住呼吸,將粉末極其小心、均勻地撒在右側那條相對干燥的岔道入口地面薄薄的浮塵上,形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指向右側的細微痕跡。做完這一切,她才迅速轉身,沒入左側的黑暗水流中。
僅僅十幾秒后,紛亂的腳步聲和水聲就涌到了岔路口。幾道刺眼的手電光柱在左右兩個洞口來回掃射。
“分頭追!”一個粗嘎的聲音命令道。
“等等!”另一個略顯謹慎的聲音響起,“看地上!右邊有痕跡!”
手電光集中照向右側洞口的地面,那層薄薄的熒光粉末在強光下極其微弱地反了一下光,勾勒出幾不可察的、指向右側的拖曳狀痕跡。
“這邊!追!”粗嘎的聲音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立刻帶著大部分人沖進了右側的岔道。
只有一道手電光遲疑地停留在原地,光柱緩緩移向左邊的洞口。渾濁的污水正從里面緩慢地流淌出來,水面漂浮著一些腐爛的雜物,寂靜無聲,仿佛深不見底的幽冥入口。光柱在洞口停留了幾秒,似乎想穿透那濃稠的黑暗。最終,也許是同伴的呼喊催促,也許是右側“發現”的痕跡更有說服力,那道光柱還是移開了,腳步聲追著大部隊沖向了右邊。
左側岔道深處,緊緊貼在冰冷磚壁后的林硯秋,聽著右邊通道里逐漸遠去的喧嘩和腳步聲,繃緊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了一絲。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戰栗的寒意。她抬起手,借著前方老鐘極其微弱的手電余光(他用布蒙住了大部分光源),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枚沾滿污水的齒輪,在昏暗中泛著冷硬的微光,軸心處那個被挑開的小孔,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櫻花烙印的圖紙已深深刻入腦海,趙妄那張虛偽的臉和猙獰的咆哮在黑暗中反復閃現。叛徒!血債必須血償!她用力攥緊齒輪,冰冷的金屬棱角深深硌進皮肉,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
“走!”她對前方模糊的身影低語,聲音在黑暗的隧道里帶著一種淬過火的冰冷與決絕。污水沒過膝蓋,每一步都沉重而艱難,但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懷中念安的溫度透過襁褓傳來,微弱卻頑強,如同黑暗盡頭那一線微不可查的、名為“延安”的曙光。
前方是迷宮般的未知黑暗,身后是緊追不舍的死神與叛徒。齒輪冰冷,血猶未冷。這條用同志鮮血和生命鋪就的荊棘之路,她必須走下去,直到黎明撕破這厚重的黑暗,或者,將自己也燃成照亮前路的烽火。
>**下幕預告:**
>疫苗圖譜引追兵,戴笠密令鎖山城!林硯秋攜念安闖哨卡,齒輪印記再現異變,佐藤詐死追襲,延安密電暗藏玄機……
第二幕
##叛徒疑云
冰冷的污水像無數細小的毒蛇,纏繞著林硯秋和老鐘的小腿,每一次跋涉都拖拽著沉重的絕望。黑暗是粘稠的實體,壓迫著呼吸,唯有老鐘用破布蒙住的手電筒透出的一圈昏黃光暈,在腐臭的空氣中切割出方寸之地,勉強照亮前方拱壁上滑膩反光的苔蘚和腳下翻涌著污物的水流。念安被厚毯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因缺氧和恐懼而憋得通紅的小臉,卻奇跡般地不再哭鬧,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微弱光線下茫然地睜著,小手緊緊攥著襁褓里那枚冰冷的齒輪。
“咳咳…咳…”老鐘壓抑的咳嗽聲在死寂的通道里顯得格外刺耳,每一次震動都牽動著懷中襁褓的起伏。他佝僂的背脊在渾濁的水流中艱難前行,腳步越來越踉蹌。
“老鐘!”林硯秋搶上一步扶住他幾乎傾倒的身體,入手一片滾燙!借著昏光,她看到老人溝壑縱橫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而灼熱。“你發燒了!”她的心猛地一沉。在這絕境里,任何一點微恙都可能致命。
“沒…沒事,老毛病,頂得住…”老鐘喘息著,試圖推開林硯秋的手,眼神卻死死盯著前方,“快走…別管我…念安…念安不能…”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他身體猛地一晃,腳下被水底暗藏的碎石一絆,“噗通”一聲栽進污濁的水里!裹著念安的襁褓脫手飛出!
“念安!”林硯秋魂飛魄散,幾乎在同時撲了出去。冰冷的污水瞬間沒過頭頂,刺鼻的惡臭灌入口鼻。她在黑暗中瘋狂摸索,水流攪動著淤泥和雜物,阻擋著視線和觸感。就在她肺里的空氣即將耗盡,絕望像冰冷的鐵鉗扼住喉嚨時,指尖終于觸到了一片柔軟的織物!
她猛地抓住,用盡最后力氣將襁褓連同嗆咳哭泣的念安一同拽出水面!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她劇烈地咳嗽著,將孩子緊緊抱在懷里,拍打著她的后背。
“老鐘!老鐘!”她喘息著呼喊,目光焦急地掃向老鐘栽倒的地方。渾濁的水面翻涌著氣泡,卻不見人影。她心頭一緊,正要涉水過去,嘩啦一聲水響,一個濕淋淋的身影掙扎著冒了出來,正是老鐘!他臉色煞白如紙,嘴唇烏紫,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顯然剛才那一下嗆水加上高燒,幾乎要了他的命。
“走…快…”老鐘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沉。
林硯秋一手死死抱著念安,另一只手奮力將老鐘沉重的身體拖拽起來,讓他半靠在自己肩上。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念安的重量,老鐘的拖累,污水的阻力,像三座大山壓在她纖細的肩上。冰冷的絕望如同這隧道里的黑暗,無孔不入地侵蝕著她的意志。顧承澤犧牲時的樣子,齒輪上冰冷的刻字,趙妄猙獰的咆哮,戰友們慘死的景象…無數碎片在腦中瘋狂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以我血軀,換山河無恙…”
齒輪冰冷的棱角透過襁褓硌著她的手臂,那行用生命刻下的誓言,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她低頭,念安小小的臉貼著她的頸窩,滾燙的眼淚混著冰涼的污水蹭在她皮膚上。這個孩子,是顧承澤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是無數同志用命換來的希望之火!她不能倒下!絕不能!
一股灼熱的力量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炸開,瞬間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與疲憊!那不是簡單的意志力,而是超越了肉體極限的、如同熔巖般奔涌的決絕!她咬緊牙關,牙齦幾乎滲出血來,肩膀猛地一聳,將幾乎失去意識的老鐘向上托起,另一只手將念安箍得更緊,嘶啞著低吼:“撐住!老鐘!為了念安!為了死去的同志!跟我走!”
她不再看腳下令人作嘔的污物,不再感受刺骨的冰寒,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前方無盡的黑暗和懷中這沉甸甸的生命與責任上。每一步踏下,污水四濺,她的身體在巨大的負荷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她的脊梁卻挺得筆直,眼神如同淬煉過的寒鐵,穿透黑暗,死死鎖定前方!老鐘沉重的身體壓得她半邊身子幾乎麻木,滾燙的額頭貼著她的脖頸,灼燒著她的皮膚。念安在她另一側臂彎里不安地扭動,發出細弱的嗚咽。她咬緊牙關,汗水混著污水從額角滑落,滲進眼角,帶來一陣刺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黑暗無邊,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
就在她感覺自己的意志即將被這沉重的絕望徹底碾碎時,前方老鐘微弱手電光暈的邊緣,似乎出現了一點異樣。不是磚壁,也不是污水,而是一塊傾斜的、邊緣極不規則的黑影,像一扇倒伏的巨大門板,斜斜地卡在通道中央,下方似乎有空洞!
“前面…有東西!”林硯秋精神一振,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她加快腳步,幾乎是拖著老鐘撲了過去。
那果然是一扇巨大而沉重的鑄鐵閘門!不知何年何月,在一次洪水或爆炸中,它從一側的滑槽里脫落下來,一頭深深砸進污水下的淤泥里,另一頭則斜倚在對面的磚壁上,恰好在這狹窄的通道里形成了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鉆過的三角形空隙!更令人狂喜的是,透過那空隙,有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切的——風!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來自外界的、自由的風!
生的希望如同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林硯秋將念安小心地放在閘門高處一塊相對干燥的凸起上,用襁褓帶子快速固定住,防止孩子滑落。隨即,她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連拖帶拽,將半昏迷的老鐘從那狹窄的三角形空隙里塞了過去!老鐘沉重的身體擦過粗糙銹蝕的鐵門邊緣,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輪到她和念安了。林硯秋迅速解下固定孩子的帶子,將襁褓緊緊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氣,側身彎腰,準備鉆過那道狹窄的生命之門。
就在她身體探入空隙一半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槍響,如同死神的喪鐘,毫無征兆地在身后幽深的隧道里炸開!子彈帶著凄厲的尖嘯,幾乎是擦著林硯秋的后腦勺飛過,“鐺”的一聲狠狠鑿在厚重的鑄鐵閘門上,濺起一蓬刺目的火星!灼熱的氣浪燎過她的發梢!
“在那邊!閘門后面!快!”趙妄那變了調的、充滿狂喜和殺意的嘶吼聲,伴隨著紛亂急促的涉水腳步聲,如同洶涌的潮水,從后方黑暗深處猛撲而來!他們追來了!而且比預想的更快!剛才的槍聲和鐵門的撞擊聲,無疑成了最清晰的指路標!
林硯秋的心臟瞬間沉到谷底!來不及了!她猛地一縮身體,整個人完全退回到閘門這一側,后背死死抵住冰冷銹蝕的鐵板。她迅速將念安塞到閘門下方一個因門體扭曲而形成的更深些的凹陷陰影里,用身體和閘門死死擋住。
追兵的腳步聲和手電光柱已經逼近!刺眼的光束在閘門和四周磚壁上瘋狂掃射,如同毒蛇的信子。
“林硯秋!出來!”趙妄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快意,“你跑不掉了!把顧承澤的孽種交出來!看在往日‘情分’上,我給你個痛快!”他刻意強調了“情分”二字,字字如刀。
情分?林硯秋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近乎殘酷的譏誚。她背靠著冰冷的鐵閘,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追兵粗重的喘息和槍口散發的無形壓力。老鐘在閘門另一側生死未卜,念安就在她腳邊的陰影里,每一次微弱的氣息都牽動著她的神經。絕境!真正的絕境!
她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摸槍——勃朗寧的子彈在剛才的地窖突圍中已經所剩無幾,杯水車薪。她的手,探向了自己盤起的發髻深處。一根看似普通的烏木發簪,被她輕輕抽了出來。簪身冰涼,尾部打磨得異常尖銳。這不是裝飾品,這是顧承澤親手為她打磨的,最后的武器,也是她無數次在絕境中賴以翻盤的工具。
她緊握著發簪,冰冷的觸感讓混亂的大腦瞬間清明。不能硬拼,必須制造混亂!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閘門銹蝕的表面和周圍潮濕的磚壁上飛速掃視。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頭頂斜上方,靠近閘門脫落滑槽的位置——那里,一根銹跡斑斑、比拇指還粗的斷裂鋼筋,如同獠牙般突兀地刺出磚壁,尖端鋒利!而在它下方不遠處,閘門脫落時被巨大力量撕裂的滑槽邊緣,幾根扭曲的、同樣銹蝕的鋼纜像垂死的蛇一樣耷拉著,其中一根繃得相對較緊的鋼纜,一端深深嵌在墻壁里,另一端則纏繞在閘門脫落的巨大鉸鏈上!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瞬間成型!
“趙妄!”林硯秋突然開口,聲音在封閉的空間里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有一絲刻意的虛弱,“孩子…孩子給你…別開槍…”她一邊說,一邊極其緩慢地、仿佛耗盡力氣般,試圖將腳邊陰影里的襁褓往外推。
“哼!算你識相!”趙妄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急切,“扔過來!快!”
就是現在!
林硯秋眼中厲芒一閃!在“推”出襁褓的假動作進行到一半的瞬間,她全身的力量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爆發!不是向前,而是向上!她雙腳在濕滑的閘門和磚壁上猛地一蹬,身體如同矯健的猿猴般凌空躍起!手中的烏木發簪,帶著她全部的恨意與決絕,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刺向那根懸垂的、繃緊的銹蝕鋼纜!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撕裂聲響起!鋒利的發簪在巨大的力量和精準的角度下,如同切豆腐般,瞬間割斷了那根承受著巨大張力的鋼纜!
斷裂的鋼纜如同一條暴怒的鋼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猛地向上彈起、甩動!不偏不倚,狠狠抽打在頭頂那根斜刺出來的鋒利斷筋之上!
“嘣!”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那根懸垂的、承受著巨大鑄鐵閘門部分重量的斷裂鋼筋,在鋼纜狂暴的抽擊下,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猛地從根部徹底斷裂、脫落!
重達數百斤的巨型鋼筋,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如同隕石般朝著下方閘門入口處——那些正被林硯秋“交出孩子”的假動作吸引、下意識向前探身逼近的追兵們——當頭砸下!
“啊——!”
“小心!!”
驚恐欲絕的慘嚎和混亂到極致的叫罵瞬間撕裂了通道的死寂!手電光柱瘋狂亂舞,映照出幾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鋼筋落下的陰影如同死神的斗篷,瞬間籠罩!
“轟隆——!!!”
一聲地動山搖般的巨響!巨大的鋼筋狠狠砸在污水里,濺起數米高的渾濁浪花!沖擊波裹挾著碎石和污物,如同炮彈般向四周橫掃!慘叫聲戛然而止,隨即是骨頭被碾碎的可怕“咔嚓”聲和瀕死的、不成調的嗬嗬聲!
混亂!絕對的混亂!手電筒的光束在彌漫的污水煙塵中胡亂掃射,驚惶失措的叫喊、傷者垂死的呻吟、還有因極度恐懼而胡亂射擊的槍聲,徹底攪碎了這片地下空間!
閘門下方,林硯秋在鋼筋脫落的瞬間,已經如同靈貓般縮回身體,用整個后背死死護住念安所在的凹陷處。巨大的沖擊波和飛濺的碎石狠狠撞擊在她背上,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但她硬生生忍住,牙齒將下唇咬得鮮血淋漓。
就是現在!
趁著敵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打懵的瞬間,林硯秋猛地抱起念安,身體縮到極限,像一道貼著地面的影子,閃電般從那個狹窄的三角形空隙鉆了過去!
閘門另一側,老鐘正掙扎著靠坐在相對干燥的地面上,剛才的巨響也讓他清醒了幾分,看到林硯秋鉆過來,渾濁的眼中爆發出劫后余生的光芒。林硯秋一把將他拽起,低喝:“走!”
身后,趙妄氣急敗壞、帶著無盡驚恐和暴怒的咆哮穿透了混亂的聲浪,如同受傷野獸的嚎叫:“林硯秋!我要把你碎尸萬段!追!給我追!一個都不能放過!”
但閘門這一側,通道明顯變得寬闊干燥,空氣也清新了許多。前方,隱隱有微弱的天光透入!那是出口!
林硯秋攙扶著老鐘,抱著念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象征著生機的微弱光亮,跌跌撞撞地沖去!身后是地獄般的混亂與嘶吼,前方是未知的自由與追捕。齒輪在她緊貼念安的臂彎里冰冷依舊,那刻骨的仇恨與沉甸甸的責任,讓她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戰鼓。
沖出生天,并非結束,而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叛徒的血債,才剛剛開始清算。
>**下幕預告:**
>山城哨卡盤查急,齒輪灼痕泄天機!疫苗圖譜引追兵,佐藤幽靈重現蹤,戴笠密令鎖全城,絕境暗夜盼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