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鳳座，太后那張如同精心雕琢玉器般的臉龐，終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了漫長的幾息。

終于，太后臉上那絲細微的慍怒如同水波般悄然散去，重新覆上那層完美無瑕的冰殼。她微微側過頭，目光不再看那如怒獅般的將軍，反而落在了江齡的身上。那目光平靜得詭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一件失敗試驗品的漠然。

“大將軍，”太后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奇異的平滑，毫無波瀾，卻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如同冰河下潛流涌動，“忠勇可嘉，拳拳愛女之心，哀家……甚是感佩?！彼桃馔ｎD了一下，那“感佩”二字，聽在耳中只有無盡的諷刺。

“罷了?！彼p輕揮了揮手，寬大的明黃袖袍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風，拂過御座旁冰冷的金獸香爐?！澳钤趨羌依凼拦?，念在大將軍為國戍邊，勞苦功高……死罪可免?！碧蟮哪抗庠俅温浠匚疑砩希旖悄悄钊诵募碌幕《扔旨由盍艘环?，帶著一絲非人的玩味：“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此女心性歹毒，戾氣深重，需得……好好磨礪一番心性，祛除這身頑劣邪氣。否則，他日必為大患?！?/p>

她的聲音輕柔，卻字字如刀：“來人。將罪女吳起言，押回府邸，嚴加看管，無哀家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府門半步！亦不許任何人探視！”

“永世囚禁？！”吳起言在江齡腦海中發出凄厲的尖嘯，那是一種比死亡更令人絕望的宣判。

侍衛的鐵鉗再次箍緊江齡的手臂。江齡被粗暴地扭轉身體，押解著向殿外退去。沉重的腳步踩在金磚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太后緩緩起身。她沒有走下御階，只是站在那高高的地方，微微抬起了右手。那是一只保養得極其完美的手，白皙、細膩，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染著淡淡的鳳仙花汁顏色。她的指尖，對著江齡的方向，極其隨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般，輕輕一彈。

沒有任何破空聲。

沒有任何光影。

甚至沒有任何氣流的擾動。

但就在那一剎那！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極地冰芯深處挖出的寒流，毫無征兆地、精準地穿透了數丈的空間，猛地刺入被繩索磨破皮肉的右手腕內側！

“唔！”

那感覺無法形容！仿佛一根燒紅的冰針被硬生生釘進了骨髓！又像是一條活著的、帶著絕對零度體溫的毒蛇，瞬間鉆破皮膚，沿著手臂的血脈瘋狂地向上噬咬。

押解的侍衛似乎毫無所覺，依舊機械地拖著江齡前行。

江齡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被繩索磨破的那一小片皮膚下，似乎……什么都沒有。沒有傷口，沒有血跡。只有剛才那股鉆心蝕骨的劇痛和冰冷，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盤踞在手臂深處，沿著血脈無聲地蔓延，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麻痹感。

“她做了什么？那是什么？”吳起言的聲音在意識里驚恐地尖叫。

沉重的朱漆府門在身后轟然關閉，落鎖的聲響沉悶得如同敲在棺材蓋上。江齡被兩個面無表情、如同石雕般的侍衛——顯然是太后派來的監視者——直接押進了屬于“吳起言”的閨房。

“小姐，請勿讓奴婢們為難?！币粋€年長的嬤嬤站在門口，聲音平板無波，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在江齡身上。她身后還跟著兩個同樣面無表情的粗壯侍女。這是太后“賜”下的看守。

江齡沉默地點頭，喉嚨干澀發不出任何聲音。侍衛退到門外，沉重的腳步聲在廊下徘徊。嬤嬤和侍女則如同幽靈般守在房內一角，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片刻不離。

江齡踉蹌著走到鋪著錦緞的拔步床邊，頹然坐下。左臂刀傷和肋骨的劇痛在藥力下似乎稍有緩解，但右臂……從手腕被那無形寒氣刺入的地方開始，一種詭異的、如同無數冰蟻噬咬的酸麻感和深入骨髓的陰冷，正沿著小臂內側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蔓延。那感覺極其清晰，絕非幻覺！

“那妖婦……她到底對你做了什么？”吳起言的聲音在意識里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懼和焦慮。

“不知道……”江齡在意識里艱難地回答，左手下意識地撫上右臂。隔著粗糙的囚衣布料，皮膚下的異樣感越來越強烈，伴隨著一陣陣細微的、如同微弱電流竄過的悸動。

夜深了。琉璃宮燈里的燭火跳動了幾下，終于熄滅。房間徹底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只有窗外極其微弱的月光透過簾幕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慘白的細線。

守夜的嬤嬤和侍女靠在角落的椅子上，似乎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那手臂深處的悸動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活躍。酸麻和陰冷感中，開始摻雜進一種難以言喻的、細微的蠕動感！仿佛有什么活物，在皮膚之下，在血管和肌肉的縫隙里，緩緩地蘇醒，伸展著它冰冷的身軀！

強烈的恐懼攫住了江齡。江齡作為醫生的理智在尖叫：必須弄清楚！立刻！

江齡屏住呼吸，強忍著身體各處的劇痛，用還能活動的左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解開右臂破爛囚衣的袖口系帶。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生怕驚動角落里那三個“看守”。

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江齡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終于，袖口被一點點卷起，褪到了手肘上方。

借著那幾縷慘白如霜的、從厚重簾幕縫隙中艱難擠入的微弱月光，看向自己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右小臂內側。

嗡——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抽離！

皮膚之下！

在那本該是淡青色血管隱約浮現的地方，此刻，卻清晰地蜿蜒著、糾纏著……幽藍色的脈絡！

那不是血管！絕不是！

那是一種詭異的、仿佛擁有自身生命力的幽藍！它像是最深海底發光的劇毒水母的觸須，又像是某種未知電路板上流淌的、冰冷的能量流！幽藍的光澤在皮膚下極其微弱地脈動著，忽明忽暗，勾勒出復雜而扭曲的紋路。更可怕的是，這些幽藍的“脈絡”并非靜止！它們在極其緩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動！收縮！伸展！每一次細微的搏動，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癢和難以言喻的異物感！

而在這些幽藍脈絡的源頭，在江齡手腕內側被那無形寒氣刺入的地方，皮膚表面……竟隱隱浮現出幾片極其細微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淺藍色半透明鱗片狀紋路！

“蠱……蠱毒？”吳起言的聲音在意識里響起，帶著極致的驚恐和不確定的猜測。她的見識里，只有那些苗疆傳說中神秘歹毒的蠱蟲。

“不……”江齡的意識在瘋狂地否定，牙齒控制不住地咯咯作響，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那幽藍的光芒凍結。我死死盯著那在皮膚下緩緩蠕動、散發著非自然幽光的“脈絡”，昨夜月光下慈安宮窗后那張流動的、嵌著復眼的恐怖面孔，與眼前這詭異邪惡的景象瞬間重疊！

這不是蠱！

這冰冷、蠕動、散發著非自然幽光的鬼東西……它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它……是活的！是來自星海彼端的……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