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絕對的轟鳴和極致的恐懼中失去了刻度。仿佛過去了一瞬,又仿佛經歷了永恒。
終于,那仿佛要將靈魂都震散的恐怖震動,開始減弱。如同退潮般,緩緩地、不甘心地平息下去。只剩下大地深處傳來的、低沉的、如同重傷巨獸般的呻吟。警報燈依舊血紅刺眼,但頻率似乎慢了下來,那催命的尖嘯聲也低沉了許多。
“星火之室”內一片死寂。劫后余生的茫然壓倒了恐懼,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孩童被捂住嘴后低低的嗚咽。
就在這時——
轟!轟!轟!
沉重、規律、如同巨人擂鼓般的撞擊聲,猛地從防護門的外側傳來!每一次撞擊,都讓厚重的合金門板向內劇烈凹陷變形!灰塵簌簌落下!
“里面的人!還活著嗎?!”一個雄渾、沙啞、卻帶著一股撕裂空氣般穿透力的咆哮聲,如同驚雷般穿透了厚重的門板,炸響在死寂的空間里!
是吳夏禹!驃騎大將軍吳夏禹!
如同絕境中注入的強心劑!所有幸存者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混合著狂喜和淚水的光芒!
“是大將軍!大將軍來救我們了!!”雷震猛地跳了起來,不顧斷臂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回應,“活著!都活著!將軍!開門!!”
門外的撞擊聲驟然停止。緊接著,是金屬鎖扣被巨大力量強行扭斷的刺耳摩擦聲!伴隨著幾聲沉悶的爆響,厚重的合金防護門在一陣刺耳的金屬扭曲呻吟中,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外部猛地撕開!
刺眼的天光混雜著濃烈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金屬被熔煉后又急速冷卻的奇異腥氣,瞬間涌入!門口,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身影矗立在光與塵的通道里。
吳夏禹身披玄黑重甲,甲胄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濺射狀的、暗紅色的干涸血斑。他高大的身軀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只是站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山岳般的壓迫感。那張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臉上,沾滿了硝煙和塵土,幾道細小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絲。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赤紅如血,里面燃燒著地獄熔巖般的狂怒、刻骨的焦灼,以及一絲……瀕臨崩潰邊緣的恐懼!
在他身后,影影綽綽站著更多沉默的身影。有身披邊軍制式皮甲、眼神銳利如狼的精悍戰士;有穿著深色勁裝、氣息內斂如淵的京都府捕頭——葉之謀、內斂心存善的府尹范治明等心腹赫然在列!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剛剛經歷慘烈廝殺的煞氣,沉默地拱衛著他們的統帥。
“起言呢?!”吳夏禹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掃過門內一張張劫后余生的臉,最后死死釘在雷震身上,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我女兒呢?!她在哪?!”
雷震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化為一片死灰。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塊燒紅的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只獨眼痛苦地閉上,沉重的頭顱緩緩地、無比艱難地搖了搖,然后,用僅存的手臂,顫抖地指向核心控制室的方向。
吳夏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那雙赤紅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極限,里面翻涌的血色仿佛要噴薄而出!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雷震,邁開大步,朝著核心控制室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戰靴踏在鋪滿厚厚灰燼和扭曲金屬碎片的地面上,發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葉之謀、范治明臉色驟變,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后。
穿過被沖擊波徹底扭曲、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甬道,越過融化后又凝固成詭異琉璃態的金屬殘骸,跨過那些早已分不清原本形態、只剩下焦黑輪廓的遺骸……越靠近核心控制室,景象越是觸目驚心!墻壁上覆蓋著厚厚一層晶瑩的玻璃狀物質(沖擊波熔融巖壁形成),空氣灼熱得如同蒸籠,彌漫著濃烈的臭氧、熔融金屬和……血肉被徹底碳化后的焦臭味。
核心控制室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已經如同被巨力揉捏過的廢鐵,扭曲變形地倒在一旁。門內,是絕對的死寂和毀滅后的極致高溫。
吳夏禹高大的身影在門口猛地僵住。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邊緣呈現熔融琉璃態的恐怖深坑!深坑占據了原本控制室的大部分空間。坑壁光滑如鏡,反射著上方破開穹頂透入的慘淡天光。坑底深處,隱隱有暗紅色的光芒在流動,散發出驚人的余熱。控制臺、儀器、壁畫……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深坑的邊緣戛然而止,化為扭曲焦黑的金屬殘骸和鋪滿地面的、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放射性塵埃。
什么都沒有了。
除了……深坑邊緣,靠近門口的一小塊相對“完好”的地面上。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截東西。
大約小臂長短,覆蓋著破碎焦黑的布料,依稀能辨認出是女子衣衫的袖口。布料之下,露出的并非焦炭般的殘骸,而是……皮膚!
是的,皮膚!雖然沾染了厚厚的灰白塵埃,邊緣處也有撕裂焦糊的痕跡,但在那塵埃之下,竟隱約透出一種近乎詭異的、玉石般的瑩白質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這截斷臂的皮膚之下,清晰可見蜿蜒盤踞的……幽藍色的脈絡!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電路,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異常頑強的頻率,緩慢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散發出一種冰冷的、非自然的微光!
斷臂的斷口處,并非血肉模糊,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如同被高溫瞬間熔融封住的、光滑的琉璃狀截面,截面深處,似乎還有細微的幽藍絲絮在緩緩蠕動。
吳夏禹高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地上那截散發著幽藍微光的斷臂,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著,所有的狂怒、焦灼、煞氣……在那一刻,如同退潮般轟然崩塌!只剩下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空洞到極致的……死寂。
他踉蹌著向前撲去,沉重的甲胄撞擊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沒有絲毫猶豫,伸出那雙沾滿敵人鮮血、骨節粗大的手,顫抖著,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斷臂上的灰白塵埃。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世間最易碎的珍寶,仿佛稍一用力,這最后的“存在”也會化為飛灰。
當那截沾滿灰塵、卻依舊能看出原本白皙纖細的小臂,以及那在皮膚下詭異搏動、散發著冰冷幽藍光芒的脈絡完全暴露在視線中時,整個人如同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言……兒……”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呼喚,從他干裂的嘴唇里艱難地擠出。破碎不堪,帶著一種被砂礫磨礪過的嘶啞。這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蘊含著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跪了下來,高大的身軀佝僂著,如同瞬間蒼老了二十歲。那雙曾握碎虎符、號令千軍的手,此刻卻只是無比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截冰冷的斷臂,拂去每一粒塵埃,仿佛在擦拭女兒熟睡的臉龐。
鐵塔般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沒有嚎啕,沒有眼淚。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混合著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寬厚的肩膀無法控制地聳動著,每一次顫抖,都讓那身沾滿血污的重甲發出細微的悲鳴。
他猛地低下頭,額頭死死抵在冰冷、布滿放射性塵埃的地面上,緊挨著那截屬于女兒的斷臂。沉重的頭盔早已歪斜,花白的鬢角暴露在灼熱的空氣中。無聲的悲慟如同實質的浪潮,從他蜷縮的身影中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這死寂的毀滅之地。
葉之謀和范治明站在門口,看著將軍那如同被徹底擊垮的背影,感受著那無聲卻足以碾碎人心的巨大悲痛,兩個鐵打的漢子,也瞬間紅了眼眶,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讓悲聲溢出。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吳夏禹猛地抬起頭!額頭上沾滿了灰白的塵埃和一絲血跡。
“藥姥!”他猛地轉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向門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救她!用那臺‘肉骨還生’的機器!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