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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破繭之

第六章紅星的溫度

臘月廿九的暮色裹著桃花峪,曬谷場上的積雪被踩出縱橫交錯的泥痕。八路軍炊事班架起三口鐵鍋,柴火噼啪炸響,火星子竄向墨藍的夜空,如同散落的紅星。炊事班長老周袖口挽到肘間,露出小臂上兩道蜈蚣似的疤——那是早年給地主扛活時,打碎了東西,被鞭子抽出的烙印。他掀開蒸籠,白汽轟然而起,籠屜里暄軟的白饃擠擠挨挨,麥香混著水霧撲向人群,引得饑腸轆轆的鄉親們喉頭滾動。

“排隊!人人有份!”老周聲如洪鐘。他的木勺敲在鍋沿,“鐺鐺”聲震得樹梢冰凌簌簌墜落。翠蘭攥著盼兒的手往前挪步,凍裂的腳趾在單鞋里磨出血痂,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狗兒生前編的草螞蚱硌在盼兒兜里,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麥秸早被汗浸得發脆,仿佛一碰就要碎成齏粉。

遠處山梁驀地騰起一片紅光。李善人大宅的三十六盞壽字燈籠次第亮起,鼓樂鞭炮噼啪炸響,與曬谷場的炊煙隔空對峙,像兩柄淬火的刀。

麻袋堆成的小山旁,楊紅英正往竹簸箕里分裝饃饃。她齊耳短發沾著面粉,腰間皮帶勒出利落的褶,袖口補丁磨得發毛,卻更顯筋骨錚錚。“鄉親們!這是咱自己墾荒種的小麥!”她舉起一只白饃,饃身圓潤飽滿,“鬼子封山斷糧,逼不死咱!婦救會磨面,民兵隊運糧,娃娃們撿柴——這饃是咱們所有同志的手托起來的!”

輪到王老栓一家時,老周舀起三個熱饃塞進翠蘭衣兜。布袋瞬間鼓起,暖意透過粗布滲進皮肉,燙得翠蘭指尖發顫。他又單獨撈起一個最胖的,蹲身放進盼兒掌心:“娃娃,趁熱吃!”

那饃沉甸甸的,暄軟得像剛摘的云。盼兒蜷起凍僵的手指,指腹陷進溫熱的饃里,綿柔觸感激得心口一跳。她湊近鼻尖,麥香洶涌地鉆進喉嚨——不是記憶中摻了麩皮的霉味,也不是野菜湯的土腥,而是帶著陽光氣的、扎扎實實的糧食香。

盼兒小心翼翼咬下一口。

牙齒陷進綿密的瓤,麥芽甜味在舌尖炸開,順著喉管滾進空癟的胃袋。暖流轟然騰起,涌向凍僵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又咬一口,更大,更急——

突然噎住了。

饃渣堵在喉頭,甜味變成灼燙的鐵釘,猛地扎進記憶深處:

她想起虎子哥蜷在炕席上,小臉燒成灶炭,干裂的嘴唇翕動:“……疼……”翠蘭姐把最后半塊霉窩頭摳去綠斑,碎末撒進清水。虎子哥舔著碗沿,眼皮漸漸垂落,碗底幾粒麩皮沉得像鐵砂。

他想起暗夜里的巖洞,狗兒哥把半粒黑豆塞進她手心:“妹,甜……”,她分明記得豆子硬得硌牙,嚼碎的苦味彌漫口腔。可她那時還是仰頭笑著說:“哥,真甜!”——那時她不知真正的甜是何滋味。

鐵柱咽氣前,指甲摳進她手背留下血痕。茅屋外風雪呼號,灶上鐵鍋煮著苦苦菜,湯水清得照見三張浮腫的臉。

甜味在口腔里翻江倒海,胃袋卻絞痛起來。盼兒盯著饃上彎月似的牙印,淚水毫無預兆地砸落。那淚滾燙,融開饃皮,露出蜂窩狀的瓤,像被春水泡發的凍土。

“哥……”她突然哽住,破碎的氣音混著饃渣,“他們……還沒吃過……”

一只生滿老繭的手突然撫上她頭頂,

王老栓蹲在女兒面前,輕輕的安撫著她。

翠蘭把妹妹摟進懷里,破襖袖口擦過盼兒臉頰。那袖上補丁疊補丁,針腳卻密實——是楊紅英教她針線活。“哭啥?”翠蘭掰下一塊饃塞進妹妹嘴里,“狗兒哥要是知道咱吃上白饃,夢里都笑醒!”她的聲音發顫,卻帶著狠勁,“吃飽了長力氣!等開春跟楊姐姐學打槍,崩了鬼子的天靈蓋!”

人群忽然讓開一條道。秀珍李端著陶碗走來,碗里褐黃藥湯晃動著爐火光斑。“大爺,趁熱喝!”她扶起王老栓,“里頭添了地黃補血,婦救會熬了半宿呢。”

藥氣混著饃香鉆進鼻腔,盼兒突然抓起地上的草螞蚱。枯草根須纏住她手指,她想起李秀珍的話:“等打跑了鬼子,咱們還要寫‘解放’,也要寫‘翻身’!”

桃花峪的曬谷場燃起丈高篝火,松枝噼啪炸響,火星子竄向墨藍的夜空,與星辰連成一片。八路軍戰士扛著新收的玉米垛壘成矮墻,婦救會抬出三口大鍋——一鍋滾著地瓜粥,一鍋燜著雜糧飯,最當中那鍋竟燉著野豬肉,油花在湯面旋出金圈,肉香混著柴煙,嗆得人喉頭發燙。

“鄉親們!今夜管飽!”炊事班長老周敲響鍋沿,鐺鐺聲震落老槐樹上的殘雪。他擼起袖子分飯,小臂上燙疤在火光中虬結如蜈蚣——那是早年給地主熬粥時留下的。翠蘭捧著粗陶碗,熱粥燙得指尖發紅,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的小年夜:娘蜷在冰炕上臨盆,灶膛連把干草都沒有,爹跪在雪地里求穩婆,回來時娘的身子已涼透……

“小丫頭,咋了?”趙大勇媳婦用肘頂她,另一只手不知道啥時候伸過來,塞來了半塊雜面餅,“別傷心,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場中央的碾盤成了講臺。楊紅英短發被火燎得卷曲,腰間皮帶勒出利落的褶。她身后掛著塊一塊粗麻布,上書“血淚賬”三個炭字,墨跡淋漓如血痕。“同志們!這鍋里的糧是哪來的?”她突然指向野豬鍋,“是民兵隊昨夜伏擊鬼子糧車,用命換的!”

人群死寂一瞬,爆發出吼聲:“干死小日本!”

老佃農李二牛踉蹌上臺,枯手抖得握不住碗。他猛灌一口地瓜粥,突然捶胸嚎啕:“俺爹……就是餓死在曬谷場啊!”他指向李家祠堂方向,“那年交不上租,王麻子把他捆在石獅子上用鞭子抽打,曬了三天!臨咽氣前,俺爹還望著我家那塊地……”他扯開衣襟,肋骨根根凸起如搓衣板,“可……‘李善人’壓迫我們,‘李善人’走了,又來了日本人!!”

灶膛的火光忽明忽暗,映著臺下百余張臉。王老栓拄著槐木棍站起,袖管卷到肘間——一道深褐扁擔疤橫貫小臂,皮肉虬結如凍土裂痕。“‘李善人’他爹騙走俺爺三畝地,說是抵河工捐!”他聲音沙啞如破鑼,“可光緒二十五年的黃河大水,沖垮的是窮人的窩棚!他地主的青磚大院,連墻皮都沒濕!”

篝火“噼啪”炸響。

一個裹著破棉襖的老嫗突然躥起,枯指直戳夜空:“李家祠堂的梁柱!全是人血澆的!”她是趙寡婦,兒子七歲那年撿了李家果園的落果,被狼狗咬穿喉嚨。“那畜生連棺材錢都不賠!說俺兒‘偷果該死’!”她嘶喊著,從懷里掏出半只草鞋——鞋尖補丁磨穿,露出黢黑的腳趾印,“這是俺兒最后穿的鞋……十年了,俺夜夜摟著睡啊!”

孩童們嚇得往娘懷里鉆。盼兒捏著衣襟里的白饃,已凍得硬如石塊。她又想起虎子哥餓死前盯著窩頭的眼睛,狗兒哥塞給她的苦豆子,鐵柱舔碗沿的舌頭……胃猛地絞痛,甜味混著血腥涌上喉頭。

“舊社會是口油鍋!”楊紅英跳上碾盤,火光將她身影投在祠堂高墻上,巨影隨火焰狂舞,“地主是添柴的,鬼子是倒油的!可如今——”她突然劈手指向野豬鍋,“咱自己打了肉!自己種了糧!憑啥還當牲口?!”

人群如沸水翻滾。

“血債血償!”民兵們舉起梭鏢。

“砍了王麻子!”婦女們攥緊拳頭。

曬谷場邊緣,佐藤的望遠鏡寒光一閃。炮樓頂的探照燈掃過山梁,像條慘白的毒蛇。王麻子縮在炮樓陰影里,聽著山下的怒吼,褲襠洇出濁黃——那鍋里翻滾的野豬肉,昨夜還掛在他家院墻上,是孝敬“太君”的年禮。

“唱起來!”楊紅英振臂高呼。

“紅旗飄,軍號響!子弟兵,別故鄉……”

老周以鐵勺擊鍋,金戈之聲裂開寒夜。

翠蘭放聲嘶吼,跑調的歌聲裹著淚:

“……四萬萬同胞齊武裝!不分窮,不分富……”

歌聲撞進山坳,震得巖縫積雪崩塌。王老栓突然舉起盼兒,女娃稚嫩的嗓音匯入洪流:

“鮮紅的太陽——照遍東方!”

a孤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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