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霉味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時，蘇挽月才敢讓緊繃的肩膀微微松弛。
獄卒的腳步聲漸遠，她背靠潮濕的石壁滑坐在地，指尖撫過囚服內襯——那里藏著從蕭凜夜玉佩上扯下的碎玉片，邊緣鋒利如刀。前世她死于斷刀之下，今生卻用斷玉劃破了暗衛的手腕，命運的嘲弄讓她唇角泛起冷笑。
“哐當“一聲，銅盆被踢翻。蘇挽月抬頭，看見林嬤嬤端著藥碗站在鐵欄前，銀發凌亂，衣襟上沾著草屑。這個曾在蘇府伺候了三十年的老婦，前世被謝玉嬈割去舌頭，此刻卻用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碗底輕輕叩擊欄桿三下。
三短一長，是鳳儀閣的求救信號。
“嬤嬤的手在抖。“蘇挽月起身靠近，故意用袖口擋住他人視線。林嬤嬤腕間纏著布條，滲出的血卻不是紅色，而是帶著詭異的青紫色——那是北狄巫蠱之術的征兆。
“小姐...當心...“林嬤嬤開口了，聲音沙啞如碎瓷，卻讓蘇挽月渾身血液凝固。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林嬤嬤竟能說話，更不知道這聲“小姐“里藏了多少未竟的秘密。
鐵欄外傳來腳步聲，林嬤嬤突然劇烈咳嗽，藥碗摔在地上，黑色藥汁蜿蜒成蛇形，在青石板上腐蝕出白煙。蘇挽月瞳孔驟縮，這分明是西域的“見血封喉“毒，與前世毒殺太子的毒藥如出一轍。
“有人要滅口！“她抓起碎玉片割開林嬤嬤的衣袖，露出腕間的九鳳刺青——鳳儀閣暗衛的標記。林嬤嬤扯出藏在衣領的紙團，里面是半片焦黑的琴弦，斷口處纏著幾根銀白色的發絲。
蕭凜夜的頭發。
紙團突然自燃，蘇挽月指尖被灼痛，卻在火焰熄滅前看清了琴弦上的紋路——那是玄光古琴的第七弦，專為傳遞密信設計。前世她曾聽先帝說過，此弦需以至親之血激活，而蕭凜夜的血，曾滴在這根弦上。
“林嬤嬤！“獄卒的燈籠光刺破黑暗，“你給犯人喂了什么？“
老婦突然挺直脊背，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精光：“老奴瞧她可憐，想喂點參湯，誰知...誰知這毒婦竟打翻了碗！“她撲通跪地，額頭撞在石板上，“請大人明察啊！“
蘇挽月怔愣地看著這出戲，忽然想起前世林嬤嬤被折磨致死時，手里緊攥著半塊繡著九鳳的帕子。原來從始至終，這個看似普通的老仆，都是鳳儀閣埋在她身邊的最后一道防線。
“把這老東西拖出去！“獄卒揚起鞭子，“敢給弒君犯送毒，分明是同黨！“
“慢著。“蘇挽月開口了，聲音里帶著不屬于囚女的威嚴，“若我死了，血詔的秘密就永遠沒人知道——包括攝政王玉佩上的裂痕，和長公主暖閣里的緬桂花。“
獄卒的鞭子懸在半空。她知道，蕭凜夜派來的人，必然會將她的話一字不漏地帶回去。果然，盞茶時間后，她被粗魯地拖出天牢，塞進一輛封閉的馬車。
車輪碾過雪地，發出吱呀聲。蘇挽月貼著車廂壁坐下，指尖撫摸著窗框上的雕花——竟是九鳳朝陽紋，與鳳儀閣的標記分毫不差。這輛馬車，分明是蕭凜夜的私用輦駕。
“怕嗎？“低沉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蕭凜夜掀開暗格，月光落在他眉骨上，照出眼底的血絲，“剛才在牢里，你不該暴露林嬤嬤的身份。“
“攝政王是在教我做事？“蘇挽月反問，故意用了“攝政王“三個字，“還是說，您怕我太快查到長公主的尾巴，斷了您借刀殺人的計劃？“
蕭凜夜猛地扣住她手腕，力氣大得像要捏碎她骨頭。可這次，蘇挽月沒有躲避，反而直視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前世太子薨逝，您袖中藏著半片鶴唳閣殘卷；今生血詔現世，您玉佩裂痕與血詔吻合。蕭凜夜，先帝到底留了多少東西給您？“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手指卻慢慢松開。蘇挽月聞到了他身上混著的檀香與血腥氣，比在刑場時更濃——顯然，自她被押入天牢，他就沒停止過清理長公主的暗樁。
“下車。“他忽然說，馬車應聲停下。
雪夜的暗巷寂靜如墓，只有遠處更夫敲著梆子。蘇挽月剛踏下馬車，就聽見破風之聲——三支淬毒的弩箭擦著她耳際飛過，釘入墻面時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是她。“蕭凜夜抽出佩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幽藍，那是淬了苗疆蠱毒的痕跡，“謝玉嬈的易容術，果然得了長公主真傳。“
蘇挽月轉身，看見巷口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都穿著月白狐裘，都戴著她前世被斬時的翡翠耳墜。左邊的女子抬手，露出腕間的緬桂花香囊——正是前世栽贓她的那件。
“長姐別來無恙？“右邊的女子開口，聲音卻帶著左邊的氣音，“聽說你在牢里污蔑姑母，可知道污蔑皇親的罪名，該割舌剜眼？“
雙胞胎幻術，蘇挽月突然想起鳳儀閣密卷里的記載。她假裝驚慌后退，指尖卻悄悄將碎玉片按進掌心，鮮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形成了九鳳的輪廓。
“攝政王大人，“左邊的女子嬌笑，“您若殺了蘇挽月，我姑母便將您與先帝的密談...唔！“
她的話戛然而止。蘇挽月看著蕭凜夜的刀沒入女子咽喉，血珠濺在他蟒紋大氅上，開出妖冶的花。右邊的女子驚恐后退，面具卻在此時滑落，露出謝玉嬈左頰的朱砂痣——真正的謝玉嬈，從不戴耳墜。
“你早就知道她們是雙胞胎。“蘇挽月按住發顫的手腕，看著假謝玉嬈化作青煙散去，“所以故意帶我來這里，用我做餌。“
蕭凜夜擦刀的動作頓了頓：“你比前世聰明了些。“
前世？這個詞如重錘擊中心臟。蘇挽月抬頭看他，卻發現他正盯著她掌心的血：“鳳儀閣的血契，果然只能由閣主激活。蘇挽月，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忽然笑了，任由鮮血滴在九鳳紋路上，暗巷地面竟浮現出微光組成的琴譜——正是玄光古琴的《破陣曲》。蕭凜夜瞳孔里倒映著這光，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仿佛看見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是什么人，“蘇挽月逼近他，直到能看見他瞳孔里自己染血的臉，“攝政王不如去問問長公主，問問她為何要在暖閣里供著玄光古琴的殘片，問問她...“她忽然壓低聲音，“為何要在每月十五，對著北方祭拜一個叫'阿鶴'的女子。“
蕭凜夜猛地拽住她后頸，將她按在墻上。蘇挽月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檀香，終于想起這氣味的來源——前世她被處斬后，蕭凜夜曾用這種香薰遍她的棺槨，說是能驅邪。
“你找死。“他的呼吸灼熱，卻帶著顫抖，“有些事，死人不該知道。“
“可我偏要做活人。“蘇挽月揚起下巴，任由他的刀抵住自己咽喉，“蕭凜夜，我們做筆交易如何？你借我鳳儀閣的暗樁，我替你查清先帝之死的真相，順便...“她勾起唇角，“幫你取下長公主項上人頭。“
他的刀突然刺入她耳畔的墻面，離頸動脈不過半寸。蘇挽月卻笑了，她知道，這個鐵血攝政王的心動了——不為交易，只為她眼里與記憶中重疊的光。
“天亮后，會有人送你回蘇府。“蕭凜夜松開手，從暗格里取出一件披風扔給她，“別死在謝玉嬈手里，否則...沒人能解開血詔的后半句。“
披風上帶著他的體溫，蘇挽月這才發現，這是前世她替他縫補過的那件，袖口還留著她繡的九鳳紋路。巷子深處傳來更夫報時的聲音，五更天了，雪停了。
她披著披風走出暗巷，看見天邊泛起魚肚白。掌心的血已經凝固，卻在月光下顯出一行小字：“子時三刻，冷宮井臺。“
是林嬤嬤的筆跡。蘇挽月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的九鳳紋——這一世，她不僅要活，還要讓所有把她當棋子的人，都成為她棋盤上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