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強對小靜說,雨季要來了。
小靜托著腮,眨巴眼睛問:阿爸,你怎么知道?
“經驗唄,人活久了,有些事就悟出來了。”
趁著第二日天放晴,趙國強吩咐小靜待在家里,別去山里放羊。
而他扯了一根麻繩則去了土屋不遠處的竹林。
回來時,小靜看見阿爸拖著幾根大竹子。地上的泥濘還沒干,竹葉沾著泥巴越發沉重。阿爸手掌被麻繩勒出深深的痕,快要失了血色。
小靜迎上去,想要幫忙。
趙國強搖搖頭,下巴一抬指向門口水缸。
小靜心領神會,跑過去用葫蘆瓢舀了水,又小心翼翼遞給阿爸喝。
小靜仰頭,瞧見阿爸的喉管快速猛烈地蠕動。頃刻間,水瓢一滴水不剩。
小靜這才開口,“阿爸,要竹子干嘛了?”
“做張竹床給你睡。南方春短,一會兒夏天就要到了,小靜睡得涼快。”
趙國強以前是個木工,家里的凳子桌子都是他做的。做個竹床不在話下。可是太久沒做了,手生,費了大半天才做好。
當散發著清淡竹香的竹床成形了,小靜眼里滿是欽佩,哪怕那張床躺上去有點咯骨頭。
阿爸簡直無所不能,既能挖寶藏,又能做床。
天氣好了沒幾日,又開始下雨了。
一天又一天,下個沒完沒了。
就連澤禹河變得湍急洶涌,夾著黃沙一路奔騰。
這就是阿爸說的雨季吧。
小靜覺得阿爸真神,她也要活久點,多點生活經驗。
吸入鼻腔的每一絲空氣水分十足,小靜莫名地難受。
摞了幾天的青草,表面看著好好的,里面都被水汽侵蝕腐爛了。
羊不能吃濕草。趙國強交代了幾回。
小靜記住了。
燒灶做完飯,她就把草堆在一旁,又怕著了火,小心翼翼地守著。
她看著灶里的木材燒成灰燼,灰燼上的火星不再跳躍。
余溫烘烤下,稻草濕氣消了大半。
小靜伸手摸了摸,灶壁已經冰涼。
她這才敢走開,抱著比她還高的稻草去了羊圈。
村長沒有下達停工的命令。
趙國強照舊去下礦,泥濘的山路難行,有幾處滑坡了。他不得不繞遠路,因而起得更早、回來更晚。
他和狗蛋爸爸都發現洞壁有幾處細微滲水痕跡,并報告了村長。
然而,村長不以為意。
下到幾十米的礦洞里,礦工悶得難受。他們中的許多人,為了全勤多拿點錢,一直強忍著。
出了礦洞的趙國強遇上了正要下礦的狗蛋爸。狗蛋爸沒有戴棉口罩。
趙國強好心提醒:把口罩帶上。
說著,把用過的口罩遞給了狗蛋爸。
狗蛋爸擺擺手沒有接:不是我嫌棄你,這天氣再戴個口罩,非憋死不可。
趙國強惦記著小靜,沒再多說,急著趕路去了。
到家,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土豆,趙國強就著酸辣椒,大快朵頤起來。
女大避父。晚上,趙國強還睡在以前的木床上,底下鋪著稻草。經年久月壓得扁扁的稻草里濕氣難排,時不時有跳蚤出來透氣,順帶咬一下趙國強。
趙國強皮糙肉厚,又睡得沉,絲毫感覺不到叮咬。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來,身上莫名多了幾處紅點。
趙國強伸手撓了撓。手臂夠不著的地方,小靜幫著抓了抓。
白天,小靜照例烘稻草。她特意多烘了一份。
趁著間隙,她把木床下的爛稻草卷起來了,眼疾手快地拍死四處逃竄的跳蚤。
偶有漏網之余鉆入土縫里,小靜也無可奈何。
轉頭她將爛稻草扔進灶里燒了,跳蚤在火里噼里啪啦地垂死掙扎。
“活該!誰讓你咬阿爸!”
她仔細地將干稻草鋪在木床上,跳了又跳,將稻草壓得平平的。
干完這些,她嘴角揚得高高的,“阿爸回來一定會夸我的!”
該干的干完了,小靜躺在竹床上。
雨聲滴滴答答,小靜很快被催入了夢鄉。
睡夢中,側睡的她耳下轟隆一響。
小靜猛然睜眼,響聲斷斷續續,沒有最初的那一聲那么大。
“難道地震了?”
小靜出門查看,視線穿過近處一重重樹縫,那座山尖尖似乎矮了點。
剛睡醒的小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像真的矮了點。
小靜沒有在意,此時觀察的角度和放羊時不同。換個角度,遠近高低各不同。
天色漸暗,小靜去土屋旁的菜地拔了幾顆白菜,起火炒好。
趙國強慣常回家的點過了很久,白菜沒了熱氣,屋外早已漆黑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小靜耳畔傳來若有如無的腳踩泥巴的吧唧吧唧聲。不仔細聽,就會被蛐蛐聲蓋住。
聲音終于清晰了,小靜抬頭,視線撞上了憂心忡忡的大伯。
不知怎的,小靜莫名地害怕起來,一聲“大伯”卡在嗓子眼里出不來。大伯每次來看小靜,臉上掛著淡得隨時化開的笑意,不會讓小靜感到緊張。
趙國剛的眼神在小靜身上停了好一會兒,無只言片語,直到小靜眼里泛出疑惑,他才開嗓:“小靜,去大伯家吧,你阿爸有事去了,今天回不來。”
小靜原想拒絕,可是手已經被大伯牽上了。
她像一個提線木偶,大伯往東,她就往東。實際上,大伯的腳步快,小靜的視線被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只能亦步亦趨了。
趙國剛有一兒一女,都比小靜大。
快到大伯家,堂弟趙小猛、堂妹趙小芳先看見小靜。
他們不懷好意地笑著,嘴里嚷著兩個字。
根據口形,像是“瘋子”。
小靜央求道:“大伯,我還是回家吧。”
大伯沒有回應,像是沒聽見。
趙國剛讓小靜先在門口坐著,隨后進了屋。
小靜聽見大伯在和伯嬸說話,大伯聲音低低的,伯嬸音量正常。具體說什么,她聽不太清。又過了一會,伯嬸嗓門大了起來,大伯不甘落下。
后來,又是摔門的聲音。
再次見到大伯,他掛著微笑的臉上蹦出的青筋還未平坦。
小靜猜到了,他們的爭吵與她有關。
趙國剛將小靜安置在一個小土屋里。小土屋附在主體建筑物上,能看出是后來搭建的。
里面是堆放整齊的柴火,連一張床也沒有。
趙國剛又給小靜扛來了一張竹床。
晚上,小靜睡在竹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或許是想念阿爸做的竹床。
于是,她趁著月色,摸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