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眼看就不行了，你得讓她家產說明白啊?！贝髢合眿D急切地盯著顧家老大。

八仙桌的對面，老大靠在椅背上，大背頭在燈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澤。他將手臂搭在雕刻精致的椅子把手上，轉過頭看到老婆肉肉的腫眼泡，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這個女人盡管穿金戴銀，卻難掩從頭到腳的俗氣，和對面的弟妹簡直天壤之別。這幾天她天天像催命一樣，不停地念叨督促著，讓他心煩。顧家老大知道她一直惦記著顧家的那寬敞高大的正房。

“吵吵什么？真是婦人之見。”老大伸手示意她小聲點。

七年前顧家老爺子去世之后，老大接管了家族企業的財務，老二一直管理著五家工廠的日常繁雜事務。近幾年，戰火不斷，工廠業務也異常艱難。不過，老大利用采購和銷售的機會，私底下已經給自己貪了很多大洋。但是揮霍時髦的老大夫婦，也沒有攢下多少積蓄。他們盤算著怎樣把正房完全劃歸自己，東廂房給自己家大兒子。

他老婆撅起嘴巴，眼神望向對面的西廂房，夫妻多年，老大頓時領會了她的意思。他不由得身體一顫，蹭地從椅子上站起。

畢竟老二剛剛過世，這也未免太過分吧！老大心里嘀咕著。必須找個更好的理由。”他開始在房間來回踱步，重重的皮鞋踩得木地板吱呀作響。

“我們家老二，也不小了，也要娶親的啊。”

“這戰火，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停？”

“這工廠也不景氣?！崩洗笙眿D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突然，老大計上心來，貼著他媳婦的耳朵私語幾句。老大媳婦又驚又喜，滿臉得意，“妙招！還得是我老公。老謀深算?！?/p>

第二天一大早，劉氏哄好嬰兒，安頓好其他的幼小孩子，在大女兒顧薇薇的幫忙下，把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齊齊。

她換上干凈的衣服，讓薇薇帶她一起去正房看望奶奶。

剛剛踏出房門，就看見東廂房顧家大兒媳婦抱著雙臂，斜眼看著她們。劉氏低眉連忙問候：“大嫂，這些天你受累了。我去看看奶奶。”

“你自家剛辦完喪事，不要過去吧?！鳖櫪洗笙眿D斜她一眼，眼里盡是惡意。

“我正想找你，算命的說了，家里最近邪氣太重。必須改改風水?！?/p>

薇薇看她的樣子就覺得厭惡，眼睛緊盯著她。

“你們必須搬出去?！彼f這話有些心虛，眼睛急忙躲閃開。

“你胡說！憑什么？我們就不搬。”顧薇薇憤怒地叫起來，稚嫩的聲音卻顯得那么無力。

“閉嘴，丫頭片子，就是你們妨人敗家！”

“妨人敗家，妨人敗家！！！”她惡狠狠地吼著，把多年的醋意、嫉妒、怨恨，毫不遮掩地惡毒地掃射。

劉氏幾乎跌倒在地，她扶住門框，委屈悲涼，眼淚一串串無聲地滴落。年僅十歲的薇薇看著這一切，怒目圓睜，恨不得沖上去撕爛她丑陋的嘴臉。她多想自己快快長大，能夠為媽媽撐腰。

顧薇薇扶住媽媽的手臂，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久久盯著大娘的背影，心中的恨難以平息。

老太太已經多日臥床不起，氣若游絲，干澀的眼睛偶爾艱難地睜開，慢慢掃過偌大的房間，眼瞼又無力地落下。

顧家老大俯著身子，手里拿著寫好的分家賬目，嘴里念叨著：

“我都寫好了，你按下手印就行?！?/p>

他抓起老太太的手，在幾張寫好的文書上按手印，老太太憤憤地喘著氣，手上沒有一點力氣去掙脫。

這時，大門被推開，身著學生裝的姑姑從學堂回來了。

秀芬走進老太太的臥室，看到眼前的情景，趕忙走上前將文書強奪過來。

看了一眼分家的賬目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老大，似乎完全不認識眼前的大哥。沒想到兄長竟如此貪婪、厚顏無恥。

“為什么不給二嫂家產，還有侄子侄女們，都是咱們顧家人??！”秀芬質問顧家老大。

“老二欠了別人的債，我都，我都替他還了。他那個房子都不夠?！鳖櫪洗笾е嵛岱笱苤妹?，眼睛躲閃著，不敢直視她。

“鬼才相信呢！”姑姑秀芬斷然嗆回去，她太了解二哥了。

秀芬奪過那張紙，憤怒地撕成了碎片，朝老大的臉丟過去。

老大皺起眉，漲紅了臉，斯文盡失。他喘著粗氣，揚起手，在空中揮舞，似乎要砸向秀芬，猶豫一下又放下。

“等著我收拾你?！崩洗筠D身奪門而出。

病床上的老太太似乎聽到了，用盡全身力氣，睜大了眼睛，喘著氣息，胸脯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薇薇，快點，快過來！”姑姑帶著哭腔著急地喊著。顧薇薇手里正在洗著尿布，顧不上擦干手，快步跑出去。寒風打透了她的衣服，她不由得哆嗦，牙齒上下不停打顫。跟著姑姑沖進奶奶的臥室。

奶奶躺在床上喘著粗氣，大伯大娘、三叔三嬸已經圍在周圍。

“奶奶，奶奶！我來了，我在這里。”顧薇薇跑過去拉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聽到薇薇的聲音，留下一行老淚，淚水滑過青紫干瘦的面頰，落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奶奶————”薇薇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只覺得血液在胸口翻涌，悲痛的哭聲沖出口腔。

不出一個月，顧家又辦了第二樁喪事。

傍晚時分，烏云密布，黑壓壓的烏云遮住了最后一縷陽光。

顧家老大手拄著文明棍，腳上的皮鞋油光瓦亮。安排好的馬車，已經在大院停住，他手一揮，手下用力地敲門。

西廂房內，柔弱的劉氏懷抱著嬰兒，被這敲門聲嚇得倒退兩步跌坐長凳上。屋內一下子沖進來七八人，搶奪房間里的東西，往外搬。

顧薇薇和弟弟顧曉哲正在桌上寫著毛筆字，聽到動靜，一陣錯愕，趕緊沖過來。

“你們干什么？”

“住手！”

老大大步跨進來，神氣地站在正堂中央，手里拿著一些紙張。他是有備而來的：

“他二嬸啊，老二生病時候住院，欠了大筆債務。你這房子得抵債了?！?/p>

劉氏像是被雷劈到，呆呆地僵住。手中的嬰兒險些從手臂中滑落，她下意識地攔住。

“你這個壞蛋！”曉哲沖過去拉扯大伯筆挺毛料西裝。

“你想干什么？”大伯氣得臉通紅，用腳猛踢曉哲。

“你胡說！”顧薇薇怒吼著沖了過去，怒火在她小小的胸膛燃燒，她再也壓制不住，不顧一切抓著大伯的衣袖，照著他的手腕狠狠咬下去。

“啊，啊，啊！你這小瘋子！”大伯疼得發出野豬一般的慘叫，手腕皮開肉綻，流出烏黑的血。

他用力甩動手臂，飛起一腳踢開了曉哲，另一只手狠狠朝著薇薇的頭揮拳。

顧薇薇一陣昏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