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還是之前秦慕宵當笑話講給她聽的。
老皇帝當年是慈惠太妃養大的,和永寧長公主一起長大,久而久之,兩人竟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太妃發現了此事,趕緊求先帝張羅了兩個孩子的親事,之后,也是幾乎斷了往來。
但沒想到,千防萬防,永寧長公主一次生病,郁結難消。老皇帝親去探望,這一探望,人好了。
天天去佛寺,燒香,祈禱……
但是天命不佑,長公主后來有孕,難產而死。
六皇子便入了宮。
沒了心愛的姐姐,這孩子成了罪魁禍首。
六皇子便蝸居起來,不出挑,不存在一般。
往年中秋,過年,他也都不在,入宮快三年,她更是一次也沒見過。
算算年紀,六皇子如今應該也十七了,也該給他選王妃開府了。
秦慕宵把他帶來,肯定是有什么壞主意了。
“讓他進來!”
沒多久,秦慕宵進來裝模作樣:“皇上萬歲萬萬歲,臣弟不請自來,沒打擾皇兄享天倫之樂吧!”
“你來的正好——皇兒也來了。”
六皇子雙膝跪地,磕頭行禮:“兒臣拜請父皇安,愿父皇長樂康健,萬歲平安。”
吉利話,挑不出錯,皇帝點點頭:“嗯,你有心了,如今天冷,還是少出門……”
“皇兄,今兒個臣弟偶然遇見,想來,六侄兒也是十六七了,也到了建衙開府的年紀了,聽說,中書令岑大人家里還有個幺女,排行第四,也是配得上天家子弟的。”
皇帝眉頭緊皺,當即拒絕。
不說岑蘭湘的身份與六皇子是否匹配,只說這樣趕鴨子上架,便十分有損他為天子的威嚴。
再說,這次也沒召他們倆!不請自來!
秦慕宵就是個無賴,還扯著個添堵的!
滾滾滾!見了就煩!
“此事日后再議——朕乏了,都散了吧。”
又散了。
進了轎輦,楚云箋的笑實在是抑制不住。
可見,要面子的人怕流氓!
秦慕宵記仇,像是那陰暗處的貓兒,撲出來抓一爪子就跑,抓不著,又隨時隨地提心吊膽。
偏生,他跟皇帝肚子里的蛔蟲一般,一有人去跟皇帝聊天,他就過去大談六皇子,氣的皇帝甩袖而去。
想把他趕出宮去,他又說什么兄弟情義,又說什么團圓。
皇帝忍了又忍,又見到他“不經意”露出的傷痕,思及兵權,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不是不想把兵權收回來,而是實在低估這混賬。與成王一般,他們在軍中的影響已經不是兵符所能左右的,若真的撕破臉,成王滿門忠正,未必過激,但是這混賬一向無法無天,當初甚至……罷了,他就不信發現不了這混賬的弱點!
這個年,就這么愁云慘淡的,有條不紊的……生無可戀地去了淑妃那。
到底是,他要看顧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想必秦慕宵不會過來吧!
果然!天色都晚了,秦慕宵也沒出現!
皇帝如蒙大赦,扎根在了淑妃宮里。
“折騰了這么多次,可高興了?”
“勉強吧。”
他摟著她,靠在后頭,另一手拿起她的一縷長發繞圈。
“我新學了個手藝,明兒個我給你梳頭,如何?”
“不要……有新芽呢。”
他摟的更緊了些:“別啊——我學了好些日子呢。”
“你難不成要留到明天?”
“當然……說不定,明天你那小芽沒時間呢。”
這話意味深長,卻又不明白示意,這惡劣的混賬,無非就是等著她來追問。
低下頭,四目相對,楚云箋捏住他的臉。
“她有事自然會來和我說!”
“好好好——”
手蓋上她的手背,討饒似的捏了捏:“我告訴你,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顧自地開始描述起來:“直到那小六為什么能跟我出來嗎?”
“你這樣的潑皮無賴,誰能賴過你?”
“原來,我竟是這般無所不能……咳,那小子,其實你們見過,只是你不知道是他而已。”
“什么時候?再賣關子——”
她咬了咬牙,視線落在他身上,由上到下,停留。
抬手,做了個折斷的動作。
“欸——這可不能!”秦慕宵一個膽寒,雙臂一伸,整個人困住她,“真是急性子,告訴你就是了,應該是前年,他讓人出去開鋪子,結果杳無音信,于是喬裝改扮,想溜出去看看,結果差點被他宮里的太監撞到,你的小芽經過,順手幫了一把。”
“打聽了很久才知道是重華宮的,但是小芽后來也不出去采買了,偶爾出去也跟被賊攆著似的,他也不能隨意來這邊,等了很久也沒等到。”
掙扎無果,索性拿他做了靠背倚著:“為什么想見她?要報恩不成?”
“當然了,還有把傘,說是小芽送他的,現在那小子生意做的不錯,有兩個錢——拜托我領他去,給了二百兩。”
“……你居然收受賄賂!”
“嗯?給老頭子添堵還有銀子,這等好事當然要干!好了,銀子給你成了吧。”
他戀戀不舍地蹭蹭她,松手撈起衣裳,把荷包里的東西塞給她:“喏,還有我自己的銀子,四五百兩呢,都給你。”
“嗯……”接過銀子,楚云箋點點頭,“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有這么一檔子事。”
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似笑非笑,雙眼微微瞇了一點,眼神平靜,突然真的笑起來。
“說起來,那也是特別的時候呢。”
秦慕宵心頭突然涌起不好的預感。
她這個眼神,上次見,還是許貴妃死的時候。
那年祭天祈福,皇家寺院,途徑山林,路遇棕熊。
許貴妃被熊拖走,不知道為什么,一大群人里,只選了她一個人。
開膛破腹,無數黃白猩紅的東西撒了滿地。
鋒利的牙齒撕咬皮肉,咬斷骨頭,不少人嚇的臉色發白,更恐怖的人,山路崩塌,他們一時無法離去,無奈之下,只好眾人圍攻。
再怎么樣的美人,變成一大堆碎肉,更是成了多少人的陰影,沒想到老皇帝居然還有那么點子不知道如何評價的深情,竟然還能念著她。
他在隊伍中,回頭看了她一眼,她面無表情,似乎眼前不是什么血腥的場面,只不過是日升月落,晝夜更替那樣再平常普通不過的事。
那段時間,正是她恨不得把秦慕宵殺了的時候。
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曾有些期許,也許他是好人,也許……
但是只答應的那一天,她便知道那一轉瞬的妄想太過荒謬。
兩年前,香蘭殿。
答應了秦慕宵的邀請,只當日,新芽便得到了最佳的醫治,當夜,更是暢通無阻,好像宮中從來不曾有過森嚴的守衛,順著月光便能走到那偏遠的宮殿。月光撒不進去,走進去,就好像來到了漆黑的永夜。
月色在房外慘白,殿中無燈火,卻有一處光芒,被人捏在指尖。
“來了啊……”
“我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