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暑假，林默就在實驗做“打雜”度過。

隨著校園廣播里傳來悠揚的下課鈴聲，宣告著新學期第一堂《機器學習導論》的結束。

階梯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學生們收拾書本的沙沙聲、討論作業的交談聲、椅子翻動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林默合上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公式推導和算法流程，雖然教授講得深入淺出，但那些陌生的數學符號和抽象概念還是讓他太陽穴隱隱發脹。

“聽說了嗎？今年ACM校隊選拔賽提前了！”前排一個男生突然提高了嗓門，聲音蓋過了周圍的嘈雜，“下周六就初賽，前二十名進集訓隊，最后選出五人代表學校參加區域賽！”

林默收拾書本的動作頓了一下。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計算機領域最具含金量的賽事之一，每年吸引全球頂尖高校的編程高手同臺競技。獲獎選手往往還沒畢業就被科技巨頭高薪預定。去年學校的最好成績是區域賽銀牌，帶隊的就是現在實驗室的譚教授。

“今年顧清嘉肯定鎖定一個名額，”另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推了推眼鏡，語氣篤定，“她大一就拿了CCF-CSP認證全省前十，現在又在李立峰實驗室做核心項目，算法能力碾壓級。

“那剩下四個位置得搶破頭了，”第一個男生嘆了口氣，“據說去年報了兩百多人，初賽題目變態難，最后能完整做出三道題的不到十個。”

林默默默將筆記本塞進書包，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ACM競賽——三小時解決十余道高難度算法題，考驗的不僅是編程能力，更是數學思維、算法設計和團隊協作的極限。以他現在的水平，參賽無異于自取其辱。但內心深處，一個微弱卻固執的聲音在問：如果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又怎么知道自己能走多遠？

“林默！”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教室后門傳來。王胖揮舞著一張傳單，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面前，“看！ACM校選賽報名表！咱們宿舍組團報名怎么樣？李濤說他數據結構還行，我雖然菜但可以當氣氛組！”

林默接過傳單，上面印著醒目的比賽信息和報名二維碼。他盯著那行“三人組隊參賽”的說明，喉嚨有些發干：“我…我算法很一般，初賽可能都過不了…”

“怕啥！就當積累經驗！”王胖滿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是在實驗室打雜嗎？近水樓臺先得月，說不定能偷師幾招！再說——”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聽說顧清嘉還沒組隊，萬一咱們運氣好…”

林默搖搖頭，把傳單塞回陳濤手里：“別做夢了。她那種水平，肯定找最強的隊友。”腦海中浮現出顧清嘉在實驗室對著滿屏代碼沉思的側影，那種專注力仿佛能洞穿問題的本質。而他，還在為理解最基礎的動態規劃而熬夜苦讀。

走出教學樓，初秋的陽光依然熾烈。林默瞇起眼，看向遠處實驗樓的方向。下午沒課，按計劃他應該直接去實驗室繼續那批傳感器的測試工作。但此刻，他的腳步卻轉向了圖書館——那里有最新一期的《算法導論》習題解答和往屆ACM競賽真題集。

圖書館三樓的計算機專區安靜得能聽見翻頁的沙沙聲。林默抱著一摞書找了個角落坐下，翻開《ACM-ICPC真題精解》，立刻被第一道例題的難度震住了——在O(n)時間內找出一個無序數組中最長的連續數字序列。他咬著筆帽，嘗試在草稿紙上畫出各種可能的解法，卻始終無法突破O(nlogn)的排序思路。

“需要哈希表。

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林默猛地抬頭，顧清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手里抱著幾本厚重的英文原版書。她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色牛仔褲，長發隨意地扎在腦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陽光透過她身后的窗戶，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淡金色的輪廓。

“哈希…哈希表？”林默結結巴巴地重復，大腦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一片空白。

“嗯。”顧清嘉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真題集上，語速平穩，“預處理階段將每個數字存入哈希表，O(n)時間。然后遍歷數組，對每個元素，檢查其±1是否在表中，動態維護當前連續序列長度。均攤時間復雜度O(n)。”

她的解釋簡潔到近乎冷酷，沒有任何多余的詞匯，卻精準地切中問題核心。林默的思維像是被一道閃電劈開，瞬間理解了這種巧妙的空間換時間策略。他低頭在草稿紙上飛速寫下偽代碼，手指因為頓悟的興奮而微微發抖。

“原來如此！這樣就可以避免排序的O(nlogn)瓶頸！”他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聲音戛然而止，耳根發燙。

顧清嘉沒有回應他的激動，只是平靜地掃了一眼他草稿紙上潦草的筆記，然后，出乎林默意料地在他對面的空位坐了下來。她將手中的書放在桌上，最上面一本是《CompetitiveProgramming3》，封面上貼滿了彩色索引標簽。

“你要參加ACM校選？”她開門見山，聲音依然很輕，但字字清晰。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筆桿：“我…我還在考慮。水平差太遠，可能第一輪就被刷下來。”

顧清嘉翻開《CompetitiveProgramming3》，里面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標記讓林默暗自咋舌。她快速翻到某一頁，指著一道圖論題目：“這道題，給你五分鐘，能想到什么思路？”

林默盯著那道關于最短路徑變種的題目，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調動所有學過的圖論知識。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能感覺到顧清嘉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落在他顫抖的筆尖上。

“可能…可能是Dijkstra算法的變種？”他最終不確定地開口，“但要處理負權邊的話，或者用SPFA？但時間復雜度。”

“基本方向正確。”顧清嘉打斷他，語氣里沒有褒貶，“但缺乏對問題特殊性質的挖掘。這里的約束條件允許你將復雜度從O(VE)降到O(ElogV)。”她拿起筆，在草稿紙的空白處快速畫出幾個節點和邊，標注上特定的權值模式，“觀察到這些邊的權值滿足三角不等式的逆向變體嗎？這意味著你可以。”

她的講解精準而高效，每一個推論都建立在嚴格的邏輯鏈條上。林默全神貫注地聽著，時而點頭，時而恍然大悟地輕呼。五分鐘后，那道原本令他望而生畏的題目，竟然變得清晰可解。

“你理解力不錯。”顧清嘉合上書，突然說道。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林默渾身一震。他抬起頭，對上她那雙平靜如湖水的眼睛，里面沒有憐憫，沒有客套，只有純粹的觀察結論。“但知識體系有斷層，訓練量也不夠。”

林默苦笑著點點頭：“我知道。我高考數學就一般，大學才開始真正接觸算法。”

顧清嘉沉默了片刻，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書的封面，似乎在思考什么。陽光透過她身后的窗戶，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ACM校選，”她突然開口，聲音依然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林默心上，“我還沒有組隊。”

林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他瞪大眼睛，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你…你的意思是？”

“實驗室的人都有自己的固定隊友。”顧清嘉平靜地陳述，仿佛在討論一個與己無關的技術問題，“譚教授建議我找思維互補的搭檔，而不是單純追求算法能力最強的。”她頓了頓，目光直視林默，“你的工程實現能力，在實驗室的傳感器測試中有體現。”

林默的大腦一片空白。顧清嘉是在邀請他組隊？這怎么可能？他們之間隔著整整一個銀河系的能力差距！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聽見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當然，前提是你有興趣。”顧清嘉補充道，語氣依然平淡，“初賽是個人賽，先看成績再決定最終組隊。如果你決定報名，可以每周三、五晚上七點到實驗室，我有一小時的算法特訓時間可以分給你。”

她說完便站起身，拿起那摞書準備離開，仿佛剛剛只是提議一起完成某個普通的課程作業，而非邀請他加入可能改變命運的競賽征程。

“等等！”林默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引得附近幾個學生不滿地看過來。他壓低聲音，卻壓不住其中的顫抖：“為…為什么是我？實驗室那么多高手，外面還有那么多金牌選手…”

顧清嘉停下腳步，半側過身。陽光從她身后照過來，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卻讓她的表情隱沒在陰影中。

“直覺。”她簡短地回答，然后似乎思考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你在傳感器部署時展現的問題解決方式。ACM不只是算法，更是臨場的工程化思維。”她微微偏頭，目光落在林默面前那本被翻得卷邊的真題集上，“而且，你會主動來啃這些硬骨頭。”

說完，她轉身離開，腳步聲在圖書館的地毯上幾不可聞。林默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張寫滿草稿的紙，上面顧清嘉留下的解題思路如刀刻般清晰。他的大腦還在努力消化剛才發生的一切——顧清嘉，那個在實驗室里如冰山般不可接近的顧清嘉，主動提出要和他組隊參加ACM？

他緩緩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草稿紙上她留下的筆跡。那字跡鋒利、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筆畫，就像她本人一樣。窗外的陽光依然熾烈，照在桌面上那本《ACM-ICPC真題精解》上，燙金的標題閃閃發光。林默深吸一口氣，翻開下一頁題目，拿起筆，開始嘗試獨立解答。

這一次，他的筆尖不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