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這樣了。”
謬贊帶有幾分暮氣地苦笑,“這不是什么好故事吧。”
星杋眉頭緊鎖,閉上眼睛,沒有給出評價。
“你們還是疏忽了,組織里有一位能夠截獲情報的超凡者,因為他的存在,你們的計劃在三天前就泄露了,頭領(lǐng)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好了開戰(zhàn)的準備——在這個時間進行刺殺行動,你們只會成為第一批犧牲者。”
謬贊一打方向盤,他的頭發(fā)摻了白,在光線的斜射下看起來就像落了些雪茄灰。
“他之所以在這個節(jié)點派我來執(zhí)行這個……滿足他個人癖好的興趣,其實是為了讓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直接抓住,最后我會在對真實情況一概不知的情況下被贖回總部,于是安全度過這場風(fēng)波之后,我依舊會感恩戴德的繼續(xù)效忠頭領(lǐng)。”說到這,謬贊不顯嘲弄地曬笑了一下。
“不過他肯定沒料到我會在這個時候變節(jié)吧,也是,他們一定覺得我只是一個安于現(xiàn)狀,內(nèi)心早已被腐蝕干凈的普通黑幫。”
“我原本還在想,在那種臭水溝里摸爬滾打二十多年,我是不是也早就變成了一個混蛋了呢,真的,我慶幸我還沒有,我還不是。”
“你覺得我沒法成功嗎?”星杋突然問道,這是他沉默許久之后的第一句話。
“坦白來講,我覺得很難,雖然你的確夠大膽,進攻方式也很刁鉆,但組織的內(nèi)部肌理在這個時候跟一塊鐵壁沒兩樣,就算你能以一克百,頭領(lǐng)依舊能完好無損的帶著有生力量撤退,何況對方的超凡者并不那么羸弱,他們對于能力的搭配也頗有研究。”
“那你應(yīng)該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有多遠把我拉到多遠。”星杋平靜的說道。
“我原本是這么想的,但在我注意到后備箱里的你之后,我的想法改變了,”謬贊稍微瞇了下眼,讓遠處的強光不那么耀眼:“我通過這幾個月的學(xué)習(xí),已經(jīng)初步掌握自己的能力,也回想起了以前遇到超凡者的那種感覺,有像是不起眼的螢火蟲一樣的家伙,針刺外射般張揚的刺頭,也有內(nèi)在如同冰硯一般的人……可你給我的感覺與他們在層級上完全不同。”
謬贊遲疑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你給我的感覺平和,莊重,還有一種令人不會懷疑的高貴感,直到現(xiàn)在我心里都在想,真的有人會散發(fā)出這種與眾不同的信號啊。讓我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卓姆傳聞中無所不能的皇室。”
謬贊略微偏了偏頭,“我猜的沒錯吧?”
“這個嘛……令人不得不承認,幾乎所有能接觸到的關(guān)于皇室的夸張傳聞都并非完全是空穴來風(fēng),皇室雖然衰弱了不少,但它依舊堅韌,是怪物異種與奇人天才的聚集之地。”
“你想的沒錯,我的確是卓姆的皇室成員之一。”
星杋轉(zhuǎn)而說道。“不過當(dāng)下的我,可以說是最弱小的皇室成員了,目前來說,我其實很普通,沒有你說的那么厲害,如果讓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與幾個持槍的士兵近距離拼殺的話,我也無法輕易取勝。”
謬贊輕快地道:“限制條件真多呢。”
“也可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不是嗎?”星杋有些譏誚地回答,謬贊聽后只是呵呵一笑。
兩人都不再說話,轎車如同漆黑的甲蟲一般在夜幕中爬行。
“我該怎么辦呢。”謬贊盯著前方,輕聲問道。“我已經(jīng)不再相信我做出的任何選擇了,我是應(yīng)該調(diào)轉(zhuǎn)方向送你回家,還是就這么把你帶進組織內(nèi)呢?”
迷茫如一片濃厚的愁云籠罩在謬贊的心頭,他只覺得心中苦澀,渾身的力氣也逐漸被抽離。
片刻后,謬贊的后方傳來聲音:“我可以給出建議,但前提是你愿意起誓,作為我的同胞,會忠心不二,竭心盡力與我度過這次難關(guān)。”
“我愿意起誓。”謬贊毫不拖沓,說出這句話后,他突然感覺到車里的氣息發(fā)生了變化,同時自己的腦海深處似乎被人加上了一把鎖一樣,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簡易的契約已經(jīng)成立,”星杋語氣輕快,平淡不帶波瀾。他退出了‘靈性蒸騰’狀態(tài),眸子中的奇異色彩也隨之消褪,“雖然我更愿意支持每個人都能走出自己的路,但僅限這一次,我可以替你做出選擇。”
星杋語含笑意,昏暗中的眼里似乎藏著一片粼粼波光。
“選擇相信我,筆直的向前。”
“選擇與努力的意義就在于,你要做的事并不是被完全蓋棺定死下來的東西,你要翻越的也不是毫無孔隙的城墻。”
“就連微風(fēng)也可以撬動城墻的薄弱之處,何況我們并不渺小,我們完全足以成為那個變量。”
“前進嗎……”
謬贊的嘴角一點點咧開,笑的天真又和煦,很快他收回了笑容,只留下一抹笑意在臉上。
“要鋌而走險的話,硬件和補給是必不可少的吧?”
“按理來說是這樣……怎么了嗎?”星杋有些疑惑。
“在你旁邊的座位底下有一個旋鈕,逆時針轉(zhuǎn)動三圈試試。”
星杋不解其意的照做了,接著旁邊的座椅突然彈開,露出下方的一大片空間,星杋伸手摸索著座椅,緊接著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他摸著摸著摸出來一個冰冷的,漆黑的,鐵盒子一樣的東西,這東西的旁邊還躺著許多大概是彈匣的更小的盒子。
星杋的語氣帶上了一分意外與期待:“這難道是……”
“都是保存極佳的槍械,是我個人積累下來的一些收藏,有一直在好好的保養(yǎng),這種槍械的選材和用藝都極為考究,就算不用來射擊,只要使用得當(dāng)就可以輕易敲碎骨頭。”
“推薦你用最上邊的格洛克手槍,我給稍微改了下,讓它的性能更加穩(wěn)定,也更適合新人使用,里面的子彈已經(jīng)裝好了,第一發(fā)是防止勿擊發(fā)的空包彈,你要注意。”
“那第二層的這個沉甸甸的衣服……”
“這是帶插板的輕便式芳綸防彈衣,能夠抵御幾乎所有的小威力子彈,只有私改的野路子或者大口徑槍械才能打穿。”
熟門熟路的曝出這些裝備的作用,謬贊深邃的眼眸中流淌著快意。就算再怎么被排擠,他多少也是個黑幫,在他私宅里的臥室里的吉他架上,一把古典手工吉他和兩把狙擊步槍并列躺著。
“還有一些催淚彈和手榴彈在副駕駛的下面,他們被安全的存放進我的裝備箱里,不會意外爆炸。”
星杋詫異的掃了一眼副駕駛的位置,已經(jīng)走出去兩公里的秦聶絕對沒想到自己的屁股底下曾經(jīng)藏著可以把他炸飛的彈藥。
這些實打?qū)嵉挠埠搜b備讓星杋切身感到自己的確要奔赴一場戰(zhàn)役,他不由得心潮澎湃起來。
“這才有補給該有的樣子嘛。”
……
“魔窟,或者說組織的老巢是什么構(gòu)造?”星杋問道,他只知道組織的據(jù)點經(jīng)常變動,當(dāng)下的這個據(jù)點靠著控股安保公司獲得承包權(quán),以及通過賄賂來獲得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罩等方式將大片的地皮與設(shè)施隱藏了起來,對于具體的路線以及布局,他的確是一概不知。
好在眼下有謬贊這個組織的二把手,他沉吟片刻,給出了答案:
“粗略的講,可以分為內(nèi)層、外層、最外層,內(nèi)層深入地下,需要身份證明才能通行,總管和干部通常就在內(nèi)層活動,外層是呈環(huán)形包裹起來的各種獨棟房子和高級公寓,住在那里是幫派的一些中堅力量以及相關(guān)親屬,至于最外層基本都是一些窩棚和廢棄廠房,最外層的成員基本也都是些外包成員和零散人士。
用人體比喻的話,內(nèi)層是各種臟器,外層是皮下的血肉,最外層則是隨時可以被保護皮膚的角質(zhì)而已,唯一的職責(zé)就是不讓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很抱歉我之前自己申請了在外層與最外層的交界處居住,因此我頂多能帶你在外層暢通。”
“足夠了,因為我想我們并不需要太過深入。”
“哦?”謬贊有些不解其意。
“繆,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有多重要了?”
“你可是組織明面上的二把手,是重要的人才招引中心,明明如此重要,實際上一直被輕視吧?”
“你的意思是說……”謬贊嘴上說著,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如果發(fā)起進攻的不是大部隊,而是看起來脆弱不堪的二人組合的話,組織也不會冒著暴露弱點的風(fēng)險派大部隊來圍剿我們吧?”
“而當(dāng)他們知道,其中的一人還是組織不可或缺的二把手的話……我想只要我們在“燃石會”的地轄內(nèi)鬧的足夠大,組織的頭領(lǐng)會有很大的可能親臨現(xiàn)場,屆時刺殺行動的成功率將會達到最佳的理想程度。”
“唔,可這會不會太亂來了?”謬贊微微聳起眉頭。
“但如果可以一舉成功的話,造成的傷亡將遠遠比明天的正面沖突要少的多。”
“當(dāng)然,我也有我的私心,”星杋不再收斂情緒,他有些氣懣地抱怨,“居然一上來就給我指派這種任務(wù),裝備的補給也十分草率,簡直就是在說,讓我干脆不要去,等著第二天一切結(jié)束后過去打個招呼就好了一樣。”
“不只是你,我也對我的上頭很不滿啊……”
……
時間慢慢趟過夜幕時分,此時夜色深沉如水。
組織地轄內(nèi),一處破落的爛尾樓底下隱約有震感傳來,一個身材魁梧,剃著栗子頭的中年男子信步走過,他左右觀察了一番后,謹慎地通過樓梯來到地下一層,對著一扇突兀的鐵門叩了三下門扉,門的后面,一只渾濁的眼睛貼近貓眼,仔細考察了一番后,給栗子頭放了行。
尖叫聲與色彩頓時侵襲而來,這底下居然藏著一間隱秘的聚會場所。
這是一個臨時的派對場所,墻上掛著五光十色的彩燈和各色各樣的旗幟與涂鴉,空氣中彌漫著煙草和酒精的混合氣味,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幾個穿著暴露,涂著濃烈妝容的男孩女孩隨著動感的音樂有節(jié)奏的搖擺身體,涂滿了棕油,撒上了金粉的身體在聚光燈的照耀下格外燒目,底下一大幫人興奮地叫喊著,用木槌與鐵棒打著節(jié)拍。
這里是供幫派成員們尋歡作樂的秘密場所,這里可以暫時隔絕未來的風(fēng)險與挑戰(zhàn),是讓逃避者放松下來的溫柔港灣。
栗子頭呼出一口氣,用力一錚那帶刺釘和花樣圖案的黑色夾克,一屁股坐在了吧臺前,他也與別人一樣在這里放松,栗子頭很快融入了氣氛,與最近的姑娘調(diào)笑幾句,也偶爾和旁邊的幾人舉杯喝酒,打打紙牌,討論下最近的行情與生意,他不斷發(fā)出低沉爽朗的笑聲,附和周圍人的搭笑,顯得坦蕩又耿直,但當(dāng)他獨處的時候,臉上會不自然地透露出一絲沉悶與冷漠。
像他這樣腦里裝著事情的幫派成員并不少,他們沒法通過簡單的感官刺激把內(nèi)心的焦躁與緊張壓制下來,雖然他們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醉意,但明天將會發(fā)生的變故依舊讓他們惴惴不安,他們的眼神中依舊保留著一絲精明與警惕。
幾杯冰過頭的烈酒下肚,栗子頭頓覺下腹腫脹,他向旁邊幾人打了個招呼,推開大門去尋找一個方便處。
在夜色中剛剛走出幾步,月光忽然擺脫了烏云,照的大地也亮堂起來,他漫不經(jīng)心地循著月光最亮的地方看去——一個少年突然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少年伸出手,似乎正要向他打招呼。
栗子頭的大腦瞬間冷卻,酒精的作用一下子消退,這個地方他常來,從沒見過這樣的少年,而他看起來也不太熟悉這附近的樣子。
不能被外表所蒙騙,少年可能是超凡者也說不定,現(xiàn)在是緊急時刻,絕不能出差錯。
思緒流轉(zhuǎn)間,栗子頭瞬間拔出腰間的短刀,向少年沖去。
刀并不是普通的開刃刀,而是他花重金找專人定制的噴氣刀。
“就算殺錯了也沒什么問題。”栗子頭帶著幾分陰鷙的想到,這附近有的是地方可以進行處理。
少年似乎被嚇呆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栗子頭向他撲過去。
少年的軀體近在眼前,栗子頭下意識的劃動匕首,下一刻刺入肉體的感覺傳來,栗子頭自覺得手,欣喜的按下刀柄上的按鈕,壓縮的氣體從刀身中的細管里迸發(fā)出,這種改裝噴氣刀可以一瞬間切開一整只牦牛,切開人體更不在話下,但下一刻肉體分離,血液飛濺的預(yù)想場景卻并沒有出現(xiàn)。
栗子頭頓時生出一身冷汗,錯不了,他是超凡者,而且是能夠制造幻覺的最可怕,最不想碰上的那種。
栗子頭緊張地四處環(huán)顧,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就在他的耳邊響起。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選錯了,遺憾,你可只有一次答題的機會……”
栗子頭猛然轉(zhuǎn)身,可少年沒有給他出聲或是做反應(yīng)的機會,一塊飛石正中他的手腕,成功的把他的噴氣刀打飛。
栗子頭的心中陡然陷入一片灰暗,但少年沒有停止行動,他已經(jīng)挺身上前,來到栗子頭面前,飛快地甩出一記掃堂腿,栗子頭一下子維持不住平衡,直挺挺向前倒去,在跌落中途的某一瞬間,他看到漆黑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臉,硫磺與火藥味觸鼻可聞。
持槍者是一個干凈溫和,散發(fā)著親人氣場的美少年,但此刻他笑著舉槍的樣子只會讓人不寒而栗。
砰的一聲,槍口噴出火舌,10毫米子彈從栗子頭的鼻梁骨出發(fā),沿著食道直穿他的整個腹部,巨大的推動力加上槍管膛線為子彈施加的一份旋轉(zhuǎn)的扭力,讓子彈如同高速旋轉(zhuǎn)的小型鋸片一般把他的內(nèi)臟絞了個粉碎。
這種猶如被子彈串成一串叉燒似的死法讓他的身體瞬間受到超量的刺激,栗子頭的身體痙攣了幾下后開始瘋狂的抽動,疼痛的信號傳來,身體昏沉,大腦衰退,好似被一雙巨大的手緩緩按入水面以下,毫無反抗之力……可臨終前的痛楚格外清晰分明。
抽搐了幾下后,意識斷線般離去,沒想到竟然死的如此不起眼,栗子頭遺憾惋惜,不舍地垂下了頭顱,思維徹底停滯。
……但如果他再聰明點的話,他就會發(fā)覺死人是沒辦法主動垂下頭顱的。
“你做了什么?”謬贊從一旁走出,愕然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栗子頭只是在落地的中途看了一眼槍管,就開始倒地抽搐,接著陷入昏厥,就仿佛真的中彈了一樣。
可星杋從始至終都沒有射擊。
“讓他做了個噩夢而已,簡單的催眠與精神操縱是我的拿手好戲,我又不可能真的開槍。”星杋無辜地眨眨眼睛。
“我們不能變成他們,對吧。”
話雖如此,槍在星杋手中并非就只是一個擺設(shè),有這個實物在的話,暗示與催眠都會事半功倍,畢竟裝滿了子彈的槍確實存在,星杋模擬的不過是開槍之后的會發(fā)生的事而已。
簡直像是擅長無實物表演的技藝高超的魔術(shù)師,謬贊如此想道。
“我當(dāng)然可以玩這些把戲,繆的話,還是得用真槍實彈對吧?”星杋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接著突然仿佛有了明悟一般:“我想到個好主意,待會可以驗證一下!”
“可以,都聽你的。”繆隨口說著,把視線瞄向大門處,他回頭想叫星杋,卻發(fā)現(xiàn)星杋正蹲在栗子頭身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別說,他的夾克挺不錯的,看起來好新潮。”
“……那不好看,標新立異罷了,換做你的話無論穿什么都能吸引別人的眼球。”
“哦,不過我現(xiàn)在的這張臉其實是假的,”星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質(zhì)感與正常的肌膚無異,“為了保護真實信息,現(xiàn)在不得不借用這幅假面孔。”
“我相信你原本的面龐也一定極為出色,你的氣質(zhì)告訴了我這一點。”
“哈哈……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