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縫隙滲出的雨水沿著竹簾蜿蜒而下，在宣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葉懷庭握著羊毫的手頓了頓，看著父親遺作《云嶺煙雨圖》右下角新添的水痕，仿佛是蒼穹落下的淚。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漏雨，工坊梁柱上的朱漆剝落大半，露出內里腐朽的木色。

“懷庭，該換藥了。“葉母端著藥碗推門而入，瞥見兒子纏著紗布的右手，眼底泛起疼惜，“那些學徒...走就走吧，咱們守著這工坊...“

“媽，父親臨終前說過，這幅畫要重現宋代青綠山水的神韻。“葉懷庭蘸取石綠顏料，在畫面空白處點染，顏料卻因受潮凝結成塊。他想起昨夜在廢品站與蘭舒幼爭搶的陶壇，壇中顏料純正的色澤仿佛仍在眼前。

銅環叩擊聲突然響起，驚飛了梁間的燕雀。周明遠帶著兩個黑衣保鏢跨進門檻，鱷魚皮鞋踩過地上的積水，在父親留下的明式書案上印出深色的鞋印。“葉老板，這是第三次登門了。“他將收購合同甩在桌上，金絲眼鏡閃過冷光，“您拖欠的房租夠買下三個這樣的破工坊，何必死守著這些過時的玩意兒？“

葉懷庭的狼毫重重落在筆洗里，濺起的墨汁染黑了合同上“收購價80萬“的字樣。他望著墻上父親繪制的《芥子園畫譜》臨摹圖，想起幼時父親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勾勒竹節的模樣。“我再說一次，不賣。“

周明遠冷笑一聲，手指劃過《云嶺煙雨圖》：“三年了，你連父親的遺作都補不好，拿什么守住工坊？“話音未落，后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葉懷庭沖出去時，正看見最后一名學徒將未干的畫紙摔在地上：“葉老板，我們要吃飯！“

工坊角落的宣紙堆早已被雨水泡爛，散發著刺鼻的霉味。葉懷庭蹲下身，撿起一張泛黃的紙，上面還留著父親用朱砂標注的“三礬九染“技法筆記。潮濕的空氣里，他仿佛聽見父親的嘆息：“礦物顏料的精髓，在于與紙墨共生。“

深夜的廢品站籠罩在薄霧中。葉懷庭打著手電筒在紙箱堆里翻找，忽然觸到粗陶壇冰涼的表面。掀開壇蓋的瞬間，石青顏料特有的幽藍光澤在月光下流轉，讓他想起蘭舒幼戲服上晃動的水袖。

“放下！“熟悉的女聲從身后傳來。蘭舒幼舉著手機電筒，光束掃過他懷中的陶壇，又落在不遠處露出半幅孔雀藍緞子的樟木箱上。她今日未著戲服，素色旗袍勾勒出纖細的身形，發間卻仍別著那支青玉簪。

兩人同時撲向箱子，蘭舒幼的水袖掃過陶壇邊緣。石青顏料潑灑而出，在葉懷庭的月白長衫上綻開妖異的花。她的發簪勾住他的衣領，青絲與墨發糾纏在一起，混著廢品站鐵銹與顏料的氣息。

“這是我們院團修補戲服的料子！“蘭舒幼的呼吸掃過他耳畔，帶著茉莉香片的味道。葉懷庭望著她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父親生前總說：“好的顏料，要配上好的綢緞。“

爭執聲驚動了巡邏的保安。手電筒的光束掃來時，葉懷庭本能地將蘭舒幼護在身后。她的旗袍下擺浸在泥水里，而他后背抵著生銹的鐵絲網，石青顏料順著衣角滴落在她繡著并蒂蓮的鞋面上。

“跑！“蘭舒幼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兩人在雨巷中狂奔，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們的衣裳。轉過巷口時，蘭舒幼突然停下，劇烈的喘息聲混著雨聲：“明日...戲曲院團義賣...“她的目光落在他懷中的陶壇，“用顏料換戲服，如何？“

葉懷庭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睫毛，在月光下忽閃如蝶翼。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他摸出衣袋里皺巴巴的宣紙，寫下：“成交。“此刻他尚未察覺，這場意外的交易，將成為傳承路上的第一縷曙光，亦或是，更大風暴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