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鉛灰色的云層仿佛被撕開一道裂口,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向地面,瞬間在青石板上濺起半人高的水花。葉懷庭和蘭舒幼剛從代工廠完成侵權取證工作,此刻被困在公交站臺下,望著雨幕中模糊的街道發愁。呼嘯的風卷著雨絲斜斜掃來,站臺頂棚下的鐵皮被敲打得咚咚作響,寒意順著濕透的褲腳往上爬。
“早知道就開車來了。“葉懷庭懊惱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他身上那件沾著顏料的襯衫早已貼在后背,發梢還不斷往下滴水。話音未落,他已經利落地脫下外套,想要披在蘭舒幼肩頭,卻被她伸手攔住。
“你自己都濕透了。“蘭舒幼的聲音帶著鼻音,化療后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讓她格外畏寒,但此刻卻固執地搖頭。她轉動輪椅往后退了退,不料后退時碾過一灘積水,冰涼的雨水順著輪椅縫隙滲進褲腿,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葉懷庭的眼睛。他的目光掃過不遠處便利店暖黃色的燈光,忽然想起上次蘭舒幼在深夜為他修補工作服的情景——那件原本破舊的衣服,如今袖口繡著靈動的水袖紋樣,肘部盛開著金線牡丹,每一針都藏著她未曾言說的心意。
“你在這兒等著。“他突然開口,不等蘭舒幼回應,已經沖進了雨幕。密集的雨簾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串濺起的水花在站臺邊緣炸開。蘭舒幼望著他奔跑的背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看見便利店玻璃門透出他模糊的輪廓,才稍稍松了口氣。
幾分鐘后,葉懷庭舉著一把油紙傘快步返回,發梢滴落的水珠在臉上劃出細小的水痕。“老板說這是限量款。“他笑著抖落傘上的水珠,傘面在路燈下緩緩展開,一幅水墨風格的《白蛇傳》斷橋相會圖躍然眼前:白娘子執傘回眸,許仙衣袂翻飛,遠處的西湖斷橋若隱若現,連傘骨上都刻著燙金的戲詞“雨絲兒呀織春愁,半為憐春半惱春“。
蘭舒幼的手指輕輕撫過傘面上細膩的紋路,觸感帶著油紙特有的粗糙與溫潤。當葉懷庭自然地將她護在傘下時,兩人的肩膀幾乎要貼在一起,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混著雨水的顏料氣息,心跳頓時亂了節奏。
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狂暴。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發出密集的聲響,狂風幾次險些掀翻傘骨。葉懷庭下意識地將傘傾向蘭舒幼那邊,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藏青色襯衫漸漸暈染出更深的顏色。
“你這樣會感冒的。“蘭舒幼終于忍不住開口,伸手想要調整傘的角度,卻被葉懷庭用沒撐傘的那只手按住。他的掌心帶著體溫,隔著衣袖傳來的溫度讓她呼吸一滯。
“你剛化療完,不能受涼。“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側臉在路燈下勾勒出堅毅的線條。蘭舒幼望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睫毛,看著水珠順著下頜線滑落,突然想起他在畫展開幕式上,也是這樣固執地將她護在身后,擋住洶涌的人群。
行至一處積水頗深的路口,渾濁的雨水幾乎漫過路基。葉懷庭毫不猶豫地放下傘,在蘭舒幼驚訝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將她從輪椅上抱起。她的身體很輕,輕得讓人心疼,懷中傳來的溫度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
“抓緊我。“他的聲音在雨聲中低沉而有力。蘭舒幼的手臂不自覺地環上他的脖頸,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松節油氣息。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雨滴砸在傘面上的鼓點,還有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當他們終于走到小區樓下時,兩人都已狼狽不堪。葉懷庭的襯衫完全濕透,緊貼著后背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線條,而蘭舒幼的鬢發也被雨水打濕,幾縷碎發黏在泛紅的臉頰上。但誰都沒有先松開手,仿佛這傘下的方寸之地,是隔絕風雨的世外桃源。
“上去換身干衣服。“葉懷庭將傘塞進蘭舒幼手里,轉身想要去推停在一旁的輪椅,卻被她突然叫住。
“一起喝杯姜茶再走吧。“話一出口,蘭舒幼自己也嚇了一跳。昏暗的路燈下,她能看到葉懷庭明顯僵住的身體,還有耳尖漸漸泛起的紅暈。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雨點擊打地面的聲音愈發清晰。就在蘭舒幼以為自己唐突了時,葉懷庭輕聲應了句“好“,聲音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電梯上升時,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潮濕的氣息。蘭舒幼偷偷瞥向身旁的葉懷庭,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樓層顯示屏,喉結卻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這難得一見的局促模樣,讓她想起他在畫展開幕式上侃侃而談的自信,忍不住嘴角上揚。
家門打開的瞬間,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蘭舒幼熟練地打開電熱毯,又從柜子里翻出干凈的毛巾和備用的男士襯衫。當她抱著衣物出來時,正看見葉懷庭站在玄關處,雨水順著衣角滴落在地板上,目光卻被墻上的相框吸引——那是他們在非遺展覽會上的合影,照片里的蘭舒幼笑得燦爛,葉懷庭舉著剛完成的畫作,眼神里滿是驕傲。
“先去洗澡吧,別真感冒了。“蘭舒幼將衣物遞過去,手指不小心觸到他冰涼的手背。葉懷庭像是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卻在轉身時輕輕說了句:“麻煩你了。“
廚房的水很快燒開,姜片在砂鍋里翻滾,散發出辛辣的香氣。蘭舒幼盯著沸騰的水面,想起這些年來,從他為她畫下第一幅速寫,到她為他繡補衣裳,再到此刻為他煮姜茶,點點滴滴的溫暖在記憶里翻涌。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早已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葉懷庭再次出現時,頭發還帶著濕氣,身上穿著略寬松的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暢的線條。他在餐桌前坐下,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姜茶,目光卻始終落在蘭舒幼身上:“其實今天在雨中抱著你時,我就在想...“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了一下,“以后的每一場雨,我都想這樣護著你。“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細密的雨絲敲打著玻璃,發出沙沙的聲響。蘭舒幼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茶水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卻清晰地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這被雨水浸潤的夜晚,有些情愫悄然生長,如同傘面上蜿蜒的雨痕,終將匯聚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