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寧總是溺在夢里，那里有混濁的水塘，爬滿藤蔓的磚墻。

還有，比她年長一歲的哥哥。

10歲，她親眼看到了周嵐。他又瘦又矮，整個人像是剛從垃圾桶撿來的，她不滿的退后，哥哥卻溫柔的朝她笑笑。

虞寧討厭周嵐，沒由來的恨他。

媽媽說周嵐是朋友的孩子，以后就是她的哥哥了。

虞寧問，“他自己的爸爸媽媽呢？”

爸爸卻呵斥她閉嘴，就連媽媽的臉色也不好看。

她猜到了。

那一次回楠城，虞寧假裝友好似的拉住周嵐。

“哥哥，爸爸以前經(jīng)常帶我去那里摘蒲公英，這次我?guī)闳タ纯?，好不好？”面對妹妹突如其來的親近，周嵐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

虞寧拉著他的袖子往小徑走，周嵐的衣服很新，很柔軟。那是虞寧爸媽帶他去店里親自試的。

虞寧換季的衣服都是在那家店買的，老板開玩笑說：“寧寧，爸爸媽媽有了哥哥，就不要你啦?！?/p>

扯著衣袖的手突然攥緊。

水塘邊的蒲公英被風(fēng)吹的散落開來，虞寧松開了手。

她面向周嵐。對他甜甜的笑。

“哥哥，我想要那朵最大的蒲公英?！?/p>

周嵐走到水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

有一朵很完美的蒲公英在向他招手。

他吃力的伸手去勾，脆弱的青色根部被他摘斷，那朵漂亮的白色蒲公英被風(fēng)吹散開來。

只是一瞬間，他就連同蒲公英一起掉落塘子里。

水塘其實并不深，這一點虞寧早就知道了。

周嵐在水里掙扎著，新衣服被混濁的池水污染了一大片污漬，他嗚咽的叫喊著。

“救我，救命......”

虞寧冷冷的看著，好像這發(fā)生的一切都與她毫無瓜葛。

虞寧是想推他的，誰知道他自己一不小心掉進(jìn)了水里，她想，老天都在幫她，不是嗎？

周嵐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家里，他就不該來破壞她的生活。

“周嵐，你爸媽呢？”

“我早就猜到了，周嵐。你爸媽早死了，可你憑什么搶我的？”

“你活該！”虞寧喊得很大聲，這些天的怨恨和委屈全都一股腦叫了出來。

水里又臟又冷，凍的周嵐瑟瑟發(fā)抖。

虞寧還是沒狠下心來，她原路返回找大人去了。

她一路抽抽搭搭的哭著，她感到后怕。要是周嵐真的死了，那怎么辦？

回到家里她話也說不清楚，哭得快嘔出來。

父母著急忙慌的問她，虞寧才告訴他們周嵐落水了。

周嵐被救上岸的時候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他還是活了下來，幸好他活了下來。

虞寧在等，等爸爸媽媽像往常一樣責(zé)備她。

可是并沒有，這一切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靜悄悄的，如同那片危險的水域。

虞寧被父母拉著去病房見他。

周嵐穿著寬大的病號服，看見虞寧來，只虛弱的說了一句。

“寧寧，你來啦......”

虞寧很茫然，對周嵐的改觀以這樣潦草的方式結(jié)束。

她知道，自己只是出于愧疚。

之后，虞寧默默的與周嵐和好了。

在池塘邊說的那些痛入骨髓的話，隨著那朵漂亮的蒲公英飄走了。

11歲，虞寧長高了不少，但每晚迅速生長的骨骼牽引周圍的神經(jīng)肌肉都使她疼得睡不著覺。

她默默忍受著，直到那天的哼嚀被周嵐聽見。

“寧寧，你昨晚不舒服嗎？”第二天早上他這樣在餐桌上問道。

“我膝蓋疼......”

“我們寧寧長高啦。”媽媽很開心，往她的碗里夾了一個荷包蛋。

虞寧不喜歡在早上吃油煎的雞蛋，聞到那種糊味就反胃。

她什么也沒說，小口小口的把雞蛋吃了個干凈。

“寧寧，我在百科全書看到，你的那種狀況，叫生長痛。”

“是嗎......”

周嵐?fàn)恐氖衷诤笤鹤?，虞寧站在高高的石臺上，慵懶的陽光灑在周嵐的頭頂，折射出一個細(xì)小的弧度，彎彎的，像月牙一樣，很可愛。

兩人一高一低的走著。

周嵐最近也長高了，皮膚也變白了不少，他再也不是那個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小孩了。

虞寧突然想起媽媽早上說的話。

她不想長高了，她要等一等哥哥。

那天過后，周嵐每晚都會給她送來熱毛巾。虞寧的生長痛有了緩解。

她問周嵐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周嵐說：

“你是我的妹妹，我的親人，當(dāng)然要對你好?！?/p>

虞寧突然驚醒，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一滴生理性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現(xiàn)在16歲了，在別的女生喜歡自己的暗戀對象時，她喜歡自己的哥哥。

即便這樣齷齪的想法不為人知，即使它難以啟齒。

虞寧動了動嘴巴，好渴。

她下了床，粉色的絲絨被子掉落在地，她彎下腰將它撿起。

那一瞬，她聽見門鎖啟動的聲音。

周嵐回來了。

虞寧坐在床邊，想著等哥哥進(jìn)了房間以后再出去喝水。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寧寧?睡著了么?！?/p>

一束光突然照了進(jìn)來，虞寧下意識抬起胳膊去擋光。

“抱歉，你醒了？”

周嵐放下袋子，徑直朝虞寧走去。

她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哥哥，不禁打了個冷顫。

周嵐蹲下身子，慢慢與虞寧平視。

虞寧還是有一點低燒，臉頰微紅。她想抵抗突如其來的親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什么力氣。

周嵐用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虞寧這才注意到他的鼻尖出來一層薄薄的汗。

周嵐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得很高了啊。

原來，她不用再等他了。

“怎么了寧寧，怎么不說話？”

虞寧這才敢去看他的眼睛。

“哥，我渴?！?/p>

“好，我去給你倒?！敝軑钩隽朔块T，虞寧這才微微放松下來。

哥哥以后會喜歡誰呢？她這樣胡亂的思考著。

她決心要冷落哥哥，她才不要主動去找他。

周嵐進(jìn)了房間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妹妹氣鼓鼓的，像一只小河豚。

他啞然失笑，將水杯遞給虞寧。

“寧寧，剛剛做噩夢了嗎？”

虞寧喝著水，干裂的嘴巴總算得到一絲緩解。

她回想起剛剛的夢。

“嗯，算是吧?！?/p>

“可以和我說說么？”

“我夢見你不要我了。”

“怎么會呢？哥哥不會不要你，但以后，可能會離開你一段時間?！?/p>

“那就是不要我了。”“我討厭你?！?/p>

“不是的，哥哥是要去上大學(xué)?！?/p>

是啊，哥哥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又憑什么成為哥哥的絆腳石？

虞寧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寧寧，很晚了，早些休息?！?/p>

周嵐開口打破了這沉默。

原來，真正的生長痛，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