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玥身形看似隨意地一晃,如同風拂柳枝,巧妙地避開了那只臟手,又往后退了半步,拉開距離,聲音平靜無波:“諸位師兄,請自重。”
“自重?”粗壯漢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和同伴一起哄笑起來,“自重能當飯吃?能當靈石花?”
他笑容猛地一收,臉上橫肉抖動著,眼神變得兇狠,“老子看上你,是給你臉!識相的,乖乖聽話!不然,這靈虛谷死個把丙字房的廢物,跟死條狗沒什么區別!”
他身后的跟班們也跟著起哄:
“就是!別給臉不要臉!裝什么清高!穿這身破布,還想立貞節牌坊?”
“扒了她!看她還裝不裝!”
污言穢語如同密集的毒針,不斷刺來。陳佳玥又退了一步,腳跟幾乎踩到路邊的靈草。
她低垂的頭顱下,那雙幽深的眼眸中,已經暗流洶涌。指間的蛇形扳指,冰涼的觸感變得灼熱。
但她的聲音依舊保持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平靜:“請讓路。”
“讓路?好啊!”粗壯漢子獰笑著,猛地張開雙臂,如同餓虎撲食般朝陳佳玥抱來,“讓師兄好好抱抱你,就給你讓路!”
腥風撲面!那瞬間,陳佳玥眼底最后一絲溫度徹底凍結。退無可退,亦無需再退!
就在那粗壯漢子蒲扇般的大手即將觸碰到她衣襟的剎那,陳佳玥動了。
她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與中指間,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捻住了三根細如銀針的樹葉!
電光石火間!
她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左側滑開半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志在必得的一撲。
同時,右手快如閃電,帶起三道微弱到幾不可聞的破空銳響!
嗤!嗤!嗤!
三根針狀樹葉,精準無比地沒入粗壯漢子雙臂的“臂臑穴”和左腿的“環跳穴”!
就連陳佳玥自己也震驚了。
不知道是因為蛇形扳指,還是因為吸收了這靈虛谷的日精月華,自己的身手居然大漲。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干凈利索。
“呃啊——!”粗壯漢子前撲的勢頭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雙臂瞬間失去所有力量,軟綿綿地垂落下來,左腿則像一根突然被抽掉筋的柱子,猛地一軟,“噗通”一聲,龐大沉重的身體竟直挺挺地向前撲倒在地,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
門牙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鮮血立刻從嘴里涌了出來。
“大哥!”
“你使詐!”
剩下的二人驚怒交加,酒意瞬間嚇醒了大半,紛紛拔出腰間的短刀或匕首,寒光在夜色中閃爍。他們嚎叫著,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從不同方向兇狠地撲向陳佳玥。
陳佳玥的身影在狹窄的小徑上靈動如煙。她仿佛能預判每一個攻擊的軌跡,每一次都險之又險地避開刀鋒。她的反擊快、準、狠,絕不拖泥帶水!
一個矮胖子揮刀砍來,陳佳玥不退反進,欺身而上的瞬間,左手手肘如毒蛇出洞,精準狠辣地撞在他右腋下的淵腋穴上!
“嗷——!”矮胖子只覺得半邊身子瞬間麻痹,劇痛鉆心,短刀脫手飛出,“哐當”落地,整個人捂著腋窩蜷縮下去。
另一個瘦高個從側面刺來匕首,陳佳玥腳步一錯,右手閃電般探出,食指中指并攏如劍,精準地點在他手腕內側的“大陵穴”上!瘦高個只覺整條手臂如同被電流狠狠擊中,瞬間酸麻無力,匕首“叮”一聲掉在地上。
兔起鶻落,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剛才還氣焰囂張、污言穢語的三人,此刻已全部躺倒在地,呻吟翻滾。粗壯漢子掙扎著想抬起頭,嘴里混著血沫和泥土含糊不清地咒罵著:“賤人…你敢…敢傷我…我林家獨孫…我饒不了你…”
林家?
我管你呢?
陳佳玥站在小徑中央,微微喘息。夜風吹動她額前幾縷汗濕的發絲,貼在光潔的額角。她看也沒看地上哀嚎的幾人,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如同冰珠落玉盤,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靈虛谷的規矩里,可沒說狗能上桌吃飯。”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幾件代表著乙字房身份的衣衫,語氣更冷了幾分,“更沒說,披了件好皮,就能忘了自己是什么東西,滾!”
說完,她抬腳,從那個還在試圖掙扎爬起的粗壯漢子身邊邁過,鞋底甚至沒有沾染一絲塵土。她徑直向前走去,仿佛只是拂開了幾片擋路的落葉。
就在這時,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夜風拂過樹梢,枝葉摩挲間,似有一縷異樣的氣息掠過。她目光一凝,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自林間閃過,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隱入黑暗。
有人窺視。
方才林孫一行人攔路挑釁,她出手教訓,竟全被此人看在眼里。
陳佳玥眸色微沉,指尖無聲撫過袖中銀針,身形一晃,悄然跟上。那黑影身法極快,幾個轉折便繞過重重院落,最終閃入一處幽深別院。
甲字房,天樞院。
她心頭一動,憶起這是王室弟子扶淼的居所。
扶淼的人為何會在林中?
若是監視她,她初來乍到,行事謹慎,不該引人注目;若是監視林孫……那今夜之事,恐怕另有隱情。
林孫醉酒鬧事,夜闖丙字房,是真一時興起,還是有人刻意挑唆?若此事背后有人推手,那布局者意欲何為?
林家和扶淼……有何恩怨?
而她,本不該卷入其中,卻因一時反擊,反倒可能暴露在暗處之人的視線里。
陳佳玥眉頭微蹙,心中思緒翻涌。
忽然,她脊背一寒,似有鋒芒在背。
不遠處,一株虬枝盤曲的老松樹下,不知何時立著一道身影。月光穿透松針,斑駁灑落,勾勒出那人素衣長衫的輪廓。他負手而立,夜風拂動衣袂,發絲微揚,面容在光影交錯間半明半暗,唯有一雙眸子幽深如潭,正靜靜凝視著她。
方才監視林孫的黑衣弟子如今正躺在湖底的某個角落長眠。
曾熙韞不怒而威。
“蛇形扳指可以幫你運用靈力,可不是讓你貿然出手暴露身份的。”
陳佳玥想解釋卻又開不了口,只是道,“你把他殺了?”
“今日若非我來此恰巧碰上,這黑衣的主人必定會知曉你的身手,你以后的處境就危險了。”
“可若他只是一個普通路過的弟子呢?”陳佳玥道,“就這么殺了?”
曾熙韞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可知,扶淼公子是何人物?這林孫又是何許人也?”
“聽說一個是王室宗親,另一個相比也是權貴之子,否則不會如此飛揚跋扈。”
曾熙韞緊繃的嘴角彎曲,笑道,“我大淵王朝三個皇子中,大兒子太子焱頗為得勢,有眾臣擁護,二兒子戍守邊關,一直未回京,唯有三殿下,平日便有尋仙問道的習慣,多次出入靈虛谷。”
難道,扶淼是三殿下?
陳佳玥倒吸一口涼氣,道,“那林孫呢?”
陳佳玥正要說話,卻發現眼前人已經悄然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愣神。
夜露沁骨,陳佳玥兀自立于院中,“好妹妹,更深露重,怎還未歇息?”朱子凡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身影一晃,恰好擋了她的視線。
再抬眼望去,松影寂寂,虬枝間空余半痕碎月。
“看什么呢?這般出神!”朱子凡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沒什么。”陳佳玥斂了心神,記起朱子凡同住丙字號,便與他并肩往回走。
夜風微送,一絲異樣鉆入鼻端。“你飲酒了?”她蹙眉,側首看他。
“飲酒誤修行,我豈會沾?”朱子凡正色道。
“那這酒氣……”陳佳玥湊近一步,鼻翼微動,“呵,還是極烈的燒刀子。”
朱子凡面頰微不可察地一熱:“咳…是扶淼公子今夜在園中設宴,珍饈美饌,自然少不了瓊漿玉液。不過,我可滴酒未沾!”他再次強調。
“設宴?”陳佳玥眸光驟凝,“所為何事?赴宴者何人?”
莫非林孫那廝的醉態,便是因此?
朱子凡一笑:“自然是甲、乙兩院翹楚,還有我這丙字號的……對了,你可知扶淼公子身份?”
陳佳玥試探:“聽聞是宗室子弟?”
朱子凡搖頭,神秘地抬手指了指天。
“皇子?”陳佳玥假裝不知。
“皇三子。”朱子凡指天的手順勢變為一個大拇指。
皇子親臨……此次招攬果然暗流洶涌。陳佳玥暗忖。
“聽說……林家也有人來了?”她話鋒一轉,狀似無意。
朱子凡嗤笑:“林孫?仗著其父是鎮國將軍封侯拜相,席間口出狂言,連皇子的面子都不給!此人……嘖,出了名的睚眥必報,誰若得罪了他,怕是睡覺都得睜只眼。”
說者似是無心,聽者卻有意。
陳佳玥眼瞳深處,寒芒微綻。
“好妹妹,”朱子凡話頭一轉,“下月的‘試心煉’,可要好生準備。”
陳佳玥頷首,目光沉靜如淵。
朱子凡轉身走向他那間簡陋木屋。
“子凡兄,謝了。”陳佳玥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
朱子凡腳步未停,只擺了擺手,身影已沒入丙字三號門扉,檐角銅鈴,忽地輕響了一聲。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朱子凡的屋中閃過一個人影。
曾熙韞坐在屋中正堂之上。
“曾兄?”朱子凡作揖行禮。
曾熙韞自顧自地倒了碗茶水,卻見茶中干涸的茶葉上飄著一只小蟲,“在這委屈你了。”
朱子凡笑著坐下,“哪里話,曾兄的事兒就是我小朱的事兒。”
“據我觀察,這扶淼公子暗中收買了不少靈虛谷弟子,看來似乎也是為了尋找什么東西?”朱子凡道,“可惜數十天了,沒有一點效果。”
“都說扶淼公子醉心于求仙問道,如今看來,都是為了掩人耳目。眼見皇帝陛下身體狀況欠佳,扶淼親自來到靈虛谷,想必是為了神女圖而來。”
“這神女圖真的有這么玄乎?”朱子凡道。
“相傳五十年前,魔界禍亂人界,便是神女以肉身為祭,封印魔君,可見神女的力量,這神女圖是由神女所繪制,保留了三分神力,若得此圖——”曾熙韞沒有說完。
“不對啊,都說靈虛谷得到了神女圖,可為何他們還需要靠抽天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獲取靈力啊。”朱子凡道。
“所以,神女圖可能已經——”曾熙韞二人相視。
“丟了?”朱子凡唏噓。
“還不確定,這次來就是為了下個定論。”曾熙韞眼神深邃。
丙字院西院
陳佳玥盤膝靜坐,吐納調息。
丹田深處,九星矩陣幽幽輪轉,散發出冷冽如極地寒芒般的輝光。
回想白日教訓那林孫時,身法流轉如行云,靈力奔涌似流水,那份意外得來的圓融暢快,竟讓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莫非……是這蛇形扳指?”她心念微動,指尖下意識地輕輕撫過那枚冰涼的戒面。
剎那間,天地倒懸!她只覺神魂一輕,竟已置身于一片浩瀚虛空之中。
四野茫茫,唯有深邃無邊的黑暗。抬頭望去,九顆大星懸于無垠虛空之上,其光極亮,煌煌赫赫,彼此勾連,織成一張覆蓋天穹的星斗天網。
而她,便如那網中困頓的游魚,井底仰望的蛙蟾。
透過那璀璨的網隙向外望去,九星之巔,竟有瓊樓玉宇、飛檐斗拱,在蒼茫翻滾的云海深處若隱若現,恍若傳說中的九天仙闕。
環顧周遭,星海浩瀚,向四方八極延伸,渺渺茫茫,不見盡頭。
陳佳玥不知在這片死寂的星空中“行走”了多久,心神幾近迷失。驀地,她眸光一凝——前方星海之上,竟端坐著一道身影!
那人白發如瀑,披散肩頭,霜雪披肩,雙眸輕闔,面容……分明是曾熙韞的模樣!
“怎會是他?!”陳佳玥心頭劇震,難以置信。
她下意識地欲要靠近看個真切,身形甫動,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便猛然反震而來!
她悶哼一聲,踉蹌后退,只覺氣血一陣翻涌。定睛細看,方才發覺那“曾熙韞”的身周,并非空無一物,而是被數條流轉不息、晶瑩剔透的光帶隱隱圈固著,將他牢牢鎖在星海中央。
那光帶非絲非帛,美得令人窒息,宛若抽離了整條星河的精魄所化,琉璃般剔透的星流玉帶,億萬星辰在其中奔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