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娘子,好利的一張嘴!
掌柜心中大怒。
偏偏眾目睽睽之下,他還不能反駁。
做生意的,最講究信譽,話是他說出去的,現在又反悔,傳出去影響的是布行的名聲,若是因此導致店里生意受影響,東家第一個要找麻煩的絕對不會是這個小姑娘,而是他。
“娘子說笑了,我們瑞和布行豈會言而無信?”
掌柜擠出笑意,說完踢了那伙計一腳,斥道:“去,把東西給娘子包起來。”
伙計懦懦應是,手腳麻利地去后面取了布來,包好遞給謝云昭。
謝云昭轉手遞給宋蘭,看向站在樓梯上的張六娘。
張六娘還未說話,翠珠已經揚起下巴,哼聲道:“看什么看!難不成還想讓我們娘子也給她賠禮不成?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她也配受我們娘子的禮?”
她語氣嘲諷:“果然是鄉野來的,沒見過世面,見著肉都要撲上來咬一口。”
掌柜損失一匹布,肉疼不已,見此好整以暇袖手一旁。
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自有能讓她知道的人。
謝云昭笑了:“知不知道你們是誰家有什么要緊?我只知道傷害了別人而向對方道歉是做人最基本的禮貌,這是我們這些鄉野之人都懂的道理,張六娘子卻不懂,看來長靈張氏的家教也不過如此。”
她原本不知道,不過稍微想一想,姓張,又身在長靈縣,還能搬出來作威脅,除了赫赫有名的長靈張氏也沒有別家了。
并非長靈縣所有姓張的人都可以被稱作長靈張氏的,能如此稱呼,非名門望族不可。
雖說她現在宜低調行事,能不招惹的人就不招惹,可今日受辱的是宋蘭。
這些天宋蘭對她如何,她不是感受不到,好東西全緊著她來,將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愛護,不說在燕王府出事之后,她和宋蓮一路顛沛流離,是宋蘭收留了她們,就說在逃命其間,宋蓮對她的以命相護,她都做不到看宋蘭受欺負而無動于衷。
張六娘俏臉一沉,豎眉怒道:“你敢辱我家門?!”
謝云昭看著她:“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張六娘子,辱及你家門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感受到眾多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張六娘漲紅了臉,忍不住攥起拳頭。
耳邊傳來竊竊私語。
“這小娘子好生伶俐。”
“我倒覺得秀外慧中。”
“這張家是怎么了?張四公子為個丫鬟要死要活,最近又聽說張三娘子婚期推遲,莫不是……”
“看來張家該換夫子了。”
張六娘緊緊抿唇,取下一枚金鐲子遞給翠珠。
翠珠愕然,張嘴想說什么,觸及自家娘子的眼神忙閉上了嘴,沉著臉將鐲子塞進謝云昭手里:“我們娘子的賠禮!”
見張六娘寧肯舍出一個金鐲子也不肯張口道歉,謝云昭也不勉強,拿著鐲子唇角微勾:“張六娘子的賠禮我收下了,我姓秦,名嫣,我姨母名叫宋蘭,家住城外青陽村,門口有株老槐樹的顧家,張六娘子若賞臉,可隨時來青陽村找我玩。”
張六娘繃著臉,翠珠氣得叉腰,誰要來找你玩?她家娘子又不是沒有玩伴!
謝云昭對二人一笑,拉著宋蘭離開。
掌柜看著謝云昭的背影,咂咂嘴,這是不知者無畏?
她知不知道長靈張氏是什么樣的人家?
那可是中書侍郎張隨張中書的本家!
“張家?”
此刻城中杏花巷一座宅子里,也有人在說張家。
關五眉飛色舞地將自己聽來的消息說給秦書聽:“那匹緞子可是皇帝御賜,張家打算給張三娘子做嫁衣的,結果不知怎的竟然褪色了,張家不敢聲張,悄悄找了染坊重新染了一遍,沒想到還沒過幾天,又褪色了!張家現在正和陳家扯皮呢。”
秦書將手中玉佩拋起又接住,一面問:“既然不敢聲張,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嗨!還不是張五老爺。”關五拍著腿,“他之前不是找咱們借了兩百貫搗鼓什么玉石生意,結果賠了,他說最近家里風聲緊,怕他大哥發現他在外面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不敢找他大哥要錢了,讓我們寬限一段時間,到時候連本帶利一起還。”
“張五爺連這個都告訴你?你們關系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關五咧嘴笑,恭維一句:“我是大當家的帶出來的,想跟人打好關系還不簡單?”
秦書理都不理他,自顧自拋著玉佩玩。
關五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只好道:“他也是看咱認識的人多,想著會不會認識什么厲害的染匠,要是能有辦法解決這件事,那他要錢也好張口。”
秦書對這些事沒什么興趣,懶洋洋翹起腿,接住玉佩,拿在手里端詳一陣,忽然想起什么,問:“謝——秦嫣已經已經走了?”
關五被問得一愣:“……我也不知。”
真是莫名其妙,他又不是秦小娘子的老媽子,人家走沒走他哪里知道?
但他不敢說,于是試探道:“要我找人盯著她嗎?”
“不必。”
此時的謝云昭正和宋蘭在回家的路上。
在布行耽誤了一陣,距離和趕車大叔約定的時辰已經不剩多長時間,所以便決定不去城東染坊了,直接回家去。
反正在布行,她已經大致摸清了市面上各種顏色的售賣情況,那相對應的,染坊對各色染料的購入情況應該也大差不差。
槐花可用于染黃,也可用于染綠,甚至還可用于染紅,是染坊中不可或缺的染料——
是的,染料,她當日看到那朵槐花,想到的便是做染料。
古人云:霄漢之間,云霞異色;閻浮之內,花葉殊形。天垂象而圣人則之,以五采彰施于五色。【注】
人類從存在開始,便對色彩有著天然的追求,從作為裝飾表達愛好,到成為精神文明的符號。
歷代帝王們將色彩納入社會階層等級象征,夫林林青衣望闕而拜黃朱也。
色彩,已經成為人類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古時候因為染料提取工藝復雜,且技術壟斷,所以染料價格奇高。
而染料的主要原材料來自于植物和礦石,成本很低,因此利潤非常可觀。
她前世脫離家族后,從事自媒體行業,曾做過一個系列的傳統工藝宣傳視頻,其中就有古法染色。
雖然對于這門技藝,她只能算得上是理論知識豐富,稱不上“匠”,但想要用它在這個時代賺錢,足夠了。
……
【注】引自宋應星《天工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