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孕棒上的兩道紅線在晨光中清晰得刺眼。
溫念坐在馬桶蓋上，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浴室里的蒸汽還未散去，鏡子上凝結的水珠一顆顆滑落，像極了此刻她臉上無聲滾落的淚水。這是她第三次檢測——第一次用普通試紙，第二次用電子驗孕棒，今早又用了最貴的進口產品。結果全都一樣：陽性。
窗外，傅氏莊園的園丁正在修剪玫瑰叢，剪刀的咔嚓聲規律地傳來。溫念機械地數著，當數到第十七下時，她終于找回了呼吸的節奏。十七，這是她和傅沉舟結婚的月數，也是他們發生關系的次數——每次都在協議規定的“義務日”，每次傅沉舟都會做好防護措施。
除了上個月那次。
那天傅老太太突發昏厥送醫后，傅沉舟罕見地情緒失控。深夜從醫院回來，他喝得爛醉，闖進溫念臥室時眼里布滿血絲。溫念至今記得他滾燙的掌心貼在自己后腰的觸感，記得他帶著威士忌氣息的喘息噴在耳畔的溫度，更記得他在釋放瞬間喊出的那個名字：“清瀾...”
溫念將驗孕棒扔進垃圾桶，又撿起來用紙巾包好藏進梳妝臺暗格。冷水拍在臉上，她盯著鏡中蒼白的自己：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一場錯誤？一次背叛的見證？還是...
指尖不自覺地撫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著一個生命，一個有著傅沉舟基因的小生命。這個認知讓溫念胸口泛起奇異的暖流，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傅沉舟會怎么看待這個意外？他們的協議里明確寫著“禁止非計劃內生育”。
手機震動起來，周揚的信息跳出來：【傅總今日行程：上午林氏珠寶簽約，下午陪Dr.沈參觀實驗室，晚上不回家】
溫念放下手機，目光落在床頭柜的黑絨盒上。里面是那對幾乎被遺忘的黑鉆袖扣——自從慈善拍賣會那晚后，傅沉舟再沒戴過。她輕輕打開盒子，鉆石在晨光中依然璀璨，卻再也映不出她期待的那雙眼睛。
“夫人最近胃口不好？”
管家陳媽遞來一杯姜茶，擔憂地看著溫念面前幾乎沒動過的早餐。煎蛋冷了，培根邊緣凝著白色油脂，牛油果切片氧化成了難看的褐色。
“設計中心項目趕工，有點累。”溫念勉強喝了口姜茶，生姜的辛辣刺激得她喉頭發緊。一股酸水突然涌上喉嚨，她捂住嘴沖向洗手間。
干嘔過后，溫念虛弱地靠在洗手臺邊。鏡中的女人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嘴角還沾著一點嘔吐物的殘渣。她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嘩作響，掩蓋了門外的腳步聲。
“需要叫醫生嗎？”
傅老太太的聲音讓溫念渾身一僵。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象牙檀木手杖抵著大理石地磚，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身體。
“不用...只是胃病又犯了。”溫念擦干嘴角，強作鎮定地轉身。
老太太緩步走近，枯瘦的手指突然捏住溫念的下巴。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溫念心跳驟停——老人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著手杖上的檀木氣息，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存在。
“上次月經什么時候？”老太太直截了當地問。
溫念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沒想到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真相，更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刻崩潰——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順著臉頰滾落到老太太手背上。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溫念的聲音支離破碎，“協議里說...”
“愚蠢。”老太太松開手，從繡花手帕中取出一張名片，“明天上午十點，去這個地方找趙醫生。”她頓了頓，“別告訴沉舟。”
溫念接過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地址和“趙明華”三個字。當她抬頭想詢問更多時，老太太已經轉身離去，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規律得像心跳監測儀。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溫念撩開窗簾，看見傅沉舟的黑色邁巴赫緩緩駛出大門。后車窗半開著，隱約可見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副駕駛坐著周揚，正低頭匯報什么。而更讓溫念呼吸停滯的是——林微然那輛粉色保時捷就停在大門外，見邁巴赫出來立即跟了上去。
手機震動，蘇媛發來消息：【你讓我查的事有眉目了。林氏珠寶最近收購的生物實驗室，前身是溫鈺學姐工作的那家。更詭異的是，收購日期正好是學姐車禍前三天。】
溫念盯著屏幕，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她突然想起慈善拍賣會那晚，林微然在洗手間說的“溫鈺留下的那些數據“。如果堂姐的車禍不是意外...如果林氏真的與此有關...
又一陣惡心襲來。這次溫念沒來得及跑到洗手間，直接吐在了波斯地毯上。嘔吐物中夾雜著鮮紅的血絲，像雪地里綻開的梅花。
趙氏私人診所坐落在城郊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里。溫念戴著墨鏡和鴨舌帽，按照老太太給的地址找到三樓最里面的診室。推門進去時，她驚訝地發現這根本不是普通婦科——診室里擺滿了高端醫療設備，墻上掛著國際婦產科學會的認證證書，而坐在辦公桌后的趙醫生看起來不超過四十歲。
“傅太太。”趙醫生起身相迎，語氣熟稔得像老友，“老夫人已經跟我說了您的情況。”
溫念下意識護住小腹：“她怎么...”
“老夫人三周前就注意到您的異常了。”趙醫生示意她躺上檢查床，“特意讓我準備了最溫和的安胎方案。”
“安胎？”溫念震驚地抓住床單，“我以為...”
“以為老夫人會讓您打掉？”趙醫生笑了，“她盼曾孫盼了五年。”
超聲探頭貼上小腹時，溫念緊張得屏住呼吸。顯示器上先是出現一片模糊的灰色噪點，然后——一個小小的、蠶豆形狀的黑影，中間跳動著更小的白點。
“看，這是胎心。”趙醫生指著那個閃爍的白點，“很健康，大約六周大小。”
溫念的眼淚模糊了視線。那個跳動的小點像宇宙中最微弱的星光，卻照亮了她內心最黑暗的角落。在這一刻，所有關于協議、關于傅沉舟可能反應的恐懼都不重要了。她要這個孩子，無論如何。
“您有些先兆流產的癥狀。”趙醫生遞來一疊檢查報告，“孕酮偏低，加上過度勞累和情緒波動...”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溫念一眼，“傅總知道了嗎？”
溫念搖搖頭，接過裝著葉酸和孕酮的藥袋。藥片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某種隱秘的暗號。
回程的出租車上，溫念忍不住再次翻看B超照片。那個小小的生命正在她體內生長，帶著傅沉舟的基因，也帶著她的骨血。這個認知讓她既甜蜜又心酸——如果孩子的父親連她的愛都不屑一顧，又會如何看待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
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溫念接通后，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溫念？我是沈清瀾。”
沈清瀾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比實際聽起來更加清冷。溫念條件反射地繃緊身體，仿佛對方能透過電話看到那張B超照片。
“傅老太太的檢查報告出來了，有些異常。”沈清瀾繼續道，“沉舟說您最近在負責老太太的醫療檔案？”
溫念握緊手機。她從未接觸過老太太的醫療檔案，傅沉舟為什么這么說？
“我現在在傅氏醫療中心。”沈清瀾報了個地址，“如果您方便的話...”
“我馬上到。”溫念掛斷電話，對司機改了目的地。不管傅沉舟在玩什么把戲，事關老太太健康，她必須去。
傅氏醫療中心頂層VIP區安靜得能聽見輸液管滴落的聲音。溫念跟著護士穿過長廊，盡頭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出激烈的爭執。
“...數據必須銷毀！”林微然尖細的嗓音極具辨識度，“溫鈺那些研究根本不符合...”
“你閉嘴。”傅沉舟的聲音冷得像冰，“沈博士，你確定這些藥物相互作用會導致昏厥？”
溫念停在門外，透過縫隙看到沈清瀾正指著投影儀上的分子結構圖解釋什么。傅沉舟背對著門，肩膀線條緊繃。而林微然坐在一旁，手指不停地敲擊桌面，頸間那串“朱砂淚“紅寶石項鏈在燈光下像一滴血。
“理論上，β-淀粉樣蛋白抑制劑與老太太長期服用的...”沈清瀾的話戛然而止，她突然看向門口，“傅太太？”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射來。傅沉舟轉身的瞬間，溫念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這是她從未在這位商業帝王臉上見過的表情。
“抱歉打擾。”溫念強作鎮定地走進來，“沈醫生說需要老太太的醫療檔案...”
“我什么時候說過？”沈清瀾困惑地皺眉。
會議室空氣瞬間凝固。傅沉舟的眼神變得銳利，在林微然和溫念之間來回掃視。溫念突然明白了——那個電話根本不是沈清瀾打的，有人設局引她來此。
“有意思。”林微然把玩著項鏈，笑容甜美如毒藥，“傅太太怎么知道我們在這討論老太太的病情？莫非...”
她故意沒說完，但暗示已經足夠明顯。溫念感到一陣眩暈，孕早期的虛弱感突然襲來。她扶住門框，冷汗順著后背滑下。
傅沉舟大步走來，一把扣住她手腕：“你臉色很差。”
“只是胃病...”溫念試圖掙脫，卻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一顫。
“沉舟哥別被她騙了！”林微然跳起來，“上周慈善晚宴她就用這招裝可憐！”
傅沉舟的眼神暗了下來。溫念看到他喉結滾動，那是他壓抑怒火的標志性動作。當他開口時，聲音低沉得近乎危險：“你到底想干什么？”
這句話像刀子捅進溫念心臟。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此刻坦白懷孕？在這么多人面前？在林微然惡意的注視下？
“我...我只是擔心老太太...”溫念最終說道，聲音細如蚊吶。
傅沉舟松開手，眼神恢復成一貫的冷漠：“周揚，送夫人回家。”
一直沉默的周揚走過來，輕輕扶住溫念的手臂。在轉身離開前，溫念瞥見沈清瀾若有所思的目光，以及林微然臉上掩不住的得意。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溫念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向前栽去。周揚及時接住她，年輕助理的手意外地穩。
“您該告訴傅總。”周揚低聲道，目光落在溫念藏著藥袋的手包上，“關于孩子的事。”
溫念猛地抬頭：“你怎么...”
“老太太讓我盯著您吃安胎藥。”周揚苦笑，“今早您吐在走廊時，是我清理的。”
電梯持續下降，失重感讓溫念胃部翻騰。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懷孕的事可能早已不是秘密——老太太知道，周揚知道，或許連林微然都察覺了。只有傅沉舟，這個孩子的父親，還被蒙在鼓里。
“傅總今晚要去杭州。”周揚突然說，“林氏珠寶的工廠在那里。”
溫念靠在電梯壁上，冰涼的金屬透過衣料傳來寒意。杭州——林微然朋友圈最新定位就是杭州某溫泉度假村。而她現在懷著孕，丈夫卻要和白月光同處一城...
“幫我個忙。”走出電梯時，溫念抓住周揚的手腕，“查查林微然今天為什么會出現在醫療中心。”
周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您確定想知道？”
溫念點頭，心跳如擂鼓。
“她來取妊娠檢測報告。”周揚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陽性。”
傅宅主臥的窗簾被夜風吹起，像一只掙扎的白鳥。溫念蜷縮在床上，雙手緊按著小腹。周揚的話像毒蛇般盤踞在她腦海——林微然懷孕了？孩子是誰的？如果是傅沉舟的...
床頭的黑絨盒敞開著，那對黑鉆袖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溫念伸手拿起一只，鉆石棱角深深硌進掌心。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些——不，她不能僅憑一面之詞就下定論。如果林微然真的懷孕，為什么要在醫療中心檢測？為什么偏偏今天？又為什么讓她“偶然”得知？
手機屏幕亮起，蘇媛發來一條加密鏈接：【破解了林氏內部郵件，看附件】
溫念點開附件，是一系列掃描件。最上面那份的標題讓她呼吸停滯：《關于溫鈺實驗室數據銷毀的緊急預案》，日期正是堂姐車禍前一天。文件末尾的簽名欄赫然是林微然父親的簽名，而抄送列表里有一個被涂黑的名字——只能辨認出第一個字是“周”。
周？周揚？還是...
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小腹傳來，溫念疼得彎下腰。溫熱液體順著大腿內側流下，在淺色床單上洇開刺目的紅。恐懼如潮水般淹沒她——孩子！她的孩子！
手機從指間滑落，屏幕還亮著那條致命郵件。溫念掙扎著去夠床頭呼叫鈴，卻看見黑絨盒里的袖扣在月光下詭異地折射著紅光，像極了林微然項鏈上滴落的“朱砂淚”。
指尖碰到呼叫鈴的剎那，主臥門被推開。傅沉舟站在門口，身后走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臉色陰沉得可怕。
“解釋一下。”他將文件摔在床上，“為什么私自調查林氏？”
溫念已經疼得說不出話，只能顫抖著指向腿間的鮮血。傅沉舟的目光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瞳孔驟然收縮。那一刻，他臉上閃過無數情緒——震驚、困惑、恐懼，最后定格在某種近乎絕望的憤怒。
“你...懷孕了？”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溫念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見傅沉舟跪在床邊，雙手懸在半空不敢碰她，那對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
“堅持住...”傅沉舟一把抱起她，沖向門外，“我送你去醫院！”
溫念靠在他胸前，聽見他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這是結婚以來他第一次這樣緊地抱著她，卻是在這樣的時刻。失血讓她的意識開始模糊，最后的畫面是傅沉舟下頜緊繃的線條，和窗外那輪被烏云半掩的月亮。
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夜空。溫念恍惚聽見傅沉舟在打電話，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慌亂：“...準備手術室！不，不是老太太...是溫念...她流產了...”
黑暗吞噬意識前，溫念的手指輕輕撫上小腹。那里曾有一個蠶豆大小的心跳，現在只剩下一片虛無。而更痛的是，她永遠無法知道，傅沉舟那句未說完的話里，是否有一絲對這個孩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