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直直扎進林鳳兮的耳膜。
“你可愿為孤之利刃?”
這話問得輕描淡寫,仿佛在問她晚飯吃了沒。
但林鳳兮懂。
她太懂了。
“利刃”這兩個字背后,藏著多少陰謀詭計,染著多少無名之血。
在現代,她就是那把最鋒利的刃,為國家,為任務。
可那場背叛,早已讓她的刀鋒蒙上塵埃。
她不想再當一把沒有感情的工具。
空氣仿佛被抽干,曹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像兩口幽深的古井,要將她的靈魂吸進去。
那股子屬于上位者的,帶著鐵血與龍涎香混合的雄性荷爾蒙,蠻橫地包裹住她,讓她避無可避。
林鳳兮的身體肌肉,在一瞬間達到戰斗狀態的臨界點。
但她的大腦,卻在以每秒億萬次的速度瘋狂運轉。
拒絕?
怎么拒絕?
直接說“不”,怕是明天她這“鳳兮居”就要改名“鳳兮墓”。
她深吸一口氣,月光下,那張沾著泥土的小臉,非但不顯狼狽,反而透著一股奇異的鎮定。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一朵在懸崖邊悄然綻放的雪蓮,清冷又倔強。
“丞相,您這是抬舉我,還是想讓我當場社死?”
曹操眉峰一挑,顯然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林鳳兮沒等他說話,便微微俯身,姿態放得極低,語氣卻不卑不亢。
“鳳兮一介女流,平日里擺弄些花花草草,調配些瓶瓶罐罐已是極限。”
“殺人這種高端技術活,鳳兮是真真正正的門外漢。”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視著他,里面沒有半分畏懼,只有純粹的坦誠。
“我怕手藝不精,辜負丞相信任,萬一失手,豈不是砸了您‘唯才是舉’的金字招牌?”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又把高帽子穩穩當當扣回曹操頭上。
潛臺詞就是:老板,我技術不行,怕給你搞砸了,為了你的KPI,這活兒還是另請高明吧。
曹操定定地看著她,那雙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閃爍著探究的光。
他沒說話,只是又向前逼近半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林鳳兮能清晰地看見他眼角那細微的風霜痕跡。
那是一種無聲的壓迫。
林鳳兮心頭警鈴大作,但面上依舊平靜。
她知道,光是拒絕還不夠,她必須立刻拋出一個讓他無法拒絕,也更有價值的替代方案。
她伸出自己那雙沾著泥土的手,攤在月光下。
“丞相,您看我這雙手。”
“它或許不夠狠,不夠快,當不了一把飲血的利刃。”
“但它能做的事情,遠比一把刀更多。”
她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清晰而有力。
“一把利刃,終有卷刃之時,也終有被歲月腐蝕的一天。”
“但鳳兮這雙手,擅長的不是破壞,而是建設。”
“醫治傷患,能讓您的精兵在沙場上多一分生機。”
“改良農具,能讓您的糧倉在災年里多一分充盈。”
“研發新藥,能讓您的治下百姓少一分病痛,多一分對您的擁戴。”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甚至,丞相之前嘗過的那軍糧丸,也僅僅是個開胃小菜。”
“鳳兮腦子里,還有無數能讓您的軍隊跑得更快,打得更準,吃得更飽的奇思妙想。”
她抬起頭,迎上曹操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請問丞相。”
“一把鋒利的刀,和一個能源源不斷鍛造出無數刀兵,并能讓持刀之人吃飽穿暖,無后顧之憂的后方基地。”
“您覺得,哪一個對您的不世霸業,更有價值?”
整個庭院,落針可聞。
只有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曹操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看著她那雙在月光下閃爍著智慧與自信光芒的鳳眼。
震撼。
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見過無數謀士,聽過無數奇策。
但從未有人,能用如此簡單直白,卻又如此一針見血的方式,來定義自己的價值。
她不是在求饒。
她是在談判。
她用一種他無法拒絕的方式,告訴他,她真正的價值所在。
“有意思。”
良久,曹操低沉的笑聲,打破了沉寂。
“真有意思。”
他眼中的壓迫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貪婪的欣賞。
他沒有再提“利刃”之事,反而話鋒一轉。
“你既懂建設,那孤問你。”
“這亂世瘡痍,天下分崩,該如何建?”
來了。
壓力面試第二輪。
林鳳兮心中了然,知道這是對她能力的進一步試探。
這道題,是送分題,也是送命題。
說得太淺,顯得她無能。
說得太深,又會暴露她的野心,引來猜忌。
“鳳兮不懂什么天下大勢。”
她垂下眼簾,姿態謙遜。
“鳳兮只懂一個最淺顯的道理。”
“打天下,靠的是兵強馬壯,靠的是郭奉孝那樣的鬼才謀略。”
“但治天下,靠的卻是百姓家里的米缸,和田里能不能長出糧食。”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
“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句話,人人都說。”
“可這民心,從來不是虛無縹緲的口號,而是實實在在的飯碗,是能讓一家老小活下去的希望。”
“誰能讓百姓吃飽飯,穿暖衣,誰的根基就最穩。”
“根基穩了,這天下,自然就是誰的。”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曹操那深不見底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這些道理,他懂。
他正在做的屯田制,不就是這個道理的體現。
可從她嘴里說出來,卻又多了一層不一樣的,直指核心的穿透力。
曹操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鳳兮以為他要看到天荒地老。
他終于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意味深長。
“孤給你的宅子,你住著。”
“孤給你的護衛,你用著。”
“至于你這雙手,到底該用來做什么。”
他伸出手,用那帶著薄繭的粗糲指腹,輕輕擦過她臉頰上的一點泥痕,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曖昧。
“你,好好想想。”
說完,他轉身,高大的身影,再沒有半分停留,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直到那股強大的氣息徹底消失,林鳳兮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緩緩靠在身后的廊柱上,大口喘息。
好險。
總算是暫時過關。
與此同時,郭嘉的府邸。
一個親信匆匆來報,將曹操夜訪鳳兮居,并與林鳳兮在院中密談許久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郭嘉正披著外袍,對著一盞孤燈咳嗽,聞言,那劇烈的咳嗽聲戛然而止。
他那張本就蒼白的俊臉,瞬間又白了三分。
主公的性子,他太清楚了。
那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霸道。
他欣賞鳳兮,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將她徹底納入自己的掌控。
可鳳兮那性子,又豈是甘愿被掌控之人。
這兩人碰到一起,簡直就是天雷勾地火。
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郭嘉的心,猛地揪緊,一陣不安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再也坐不住。
“備車!”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嘶啞。
“去鳳兮居!”